此时监内狱官,正坐在那里查点罪囚花名总簿,大门只封锁牢固,各禁役自去上重犯的刑具。被马霳出其不意踢开,直抢到狱官案前,手起处,已砍剁了三四个禁卒在地。向着狱官大喝道:“洒家刮地雷黑疯子马爷爷到来,恁么鸟官,敢大喇喇地坐,没送人去!”说罢,一刀砍来。这狱官正在灯下点看名簿,突见一人赶来,砍伤禁卒,大声喝骂,知是强人劫狱。一时无备,只吓得屁滚尿流,急忙里逃躲不及,见刀砍来,即往桌下一钻,朝着马霳磕头如捣蒜般,只叫:“爷爷饶命!”
马霳大笑道:“今日恁般有官拜洒家,洒家不杀,只自快爬跳出。”狱官见他喜欢奉承,只得大着胆,钻出桌外,不敢抬眼,只伏地捣磕。马霳便笑嘻嘻走来,坐在椅上,将两板刀放在桌旁,喝问道:“兀地鸟官,几大前程,恁么职分?”狱官在地答道:“小官没有品职,是个未入流。”马霳道:“只恁‘未入流’敢也是绝大官名?恁这‘未入流’,躲此做甚勾当?洒家只恁坐地,敢也似个‘未入流’么?”狱官见他不晓得官名贵贱,便抬头看着说道:“小官做这‘未入流’只管监中罪犯。爷爷这般坐着,实像个‘未入流’。”
马霳听了,哈哈大笑道:“恁这呆鸟,是前边的‘未入流’,洒家只今的‘未入流’,可也是一流人。便觑同官面皮,饶跳起来,只将管辖闷闭罪犯,逐个叫出,洒家要放飞两个脱跳。”狱官只暗暗叫苦,立起身来问道:“不知爷爷要查的是那两个,叫甚名姓?”马霳道:“洒家没知,只将杨幺哥哥的爷娘脱放,洒家便跳去。”
狱官听了,才晓得日间府中投到这个大盗杨幺,他就是杨幺一伙的人,来劫他父母,错寻到此。一时心内惊慌,答应不来。早见黑处有个禁卒,做了一个手势,便会过意来,说道:“监中罪犯甚多,一时查点不来。若小官自去查叫,又恐爷爷疑心。如今同爷爷到罪犯处,高叫杨幺爹妈,有人答应,即便放出,岂不省便。”
马霳听得十分快活,起身取了板刀,狱官携灯在前相引。引入一条深巷中来,狱官假意叫:“杨幺爹妈那里?快来放出。”同走到中间,忙将灯一口吹灭,撇在地,急去藏躲。马霳跟在后,忽见灯灭。霎时黑洞洞,连叫几声‘未入流’,并没应声。便骂道:“这撮鸟不中抬举,叫他官名,却不应声,恁躲也躲不去!”遂用手在黑处摸来,忽听见两边墙上,头顶上,一阵阵的息息索索。忙一手摸去,却摸着几条硬铁,侧过头来,脑袋上早撞着,险不撞裂。便又骂道:“恁怪撮鸟,可不是条死路,哄斗洒家,只回去闹他出来。”便转身大步跳踏。不期地下有许多怪物,只一脚踏去,直将八搭麻鞋、里布穿过,搠通脚底。
马霳忙拾起个在手,却是不方不圆、三角尖刺的铁怪物。再摸着脚底,已淌出血来。马霳勃然大怒,骂道:“这呆夯鸟,敢算洒家!”遂抡动板刀,要砍杀出来。忽前后一阵锣声,火把齐照,叫喊:“捉黑脸贼!”马霳再一看时,才见满巷中,高低前后,密密层层,俱挂着千百条锚刺,地下的俱是铁菱角。
原来这条巷中进去,便是罪犯牢底。每到夜间,恐有走失劫夺,到晚间查完了罪犯,便在墙外从梁上放坠铁锚,又洒下铁菱,到天明依就在墙外扯起,扫去铁菱安放,任是强人,再走不出。这夜正在查点,突被人杀入砍伤,禁卒见他凶顽,两把板刀不离左右,一个狱官又吓倒在地,军牢禁卒俱不敢动手。听见说出查人,忙与狱官会意,各去墙外,见灭了灯火,遂一齐放下铁锚,乱洒铁菱,然后筛锣喊捉。马霳见有人叫捉,十分恼怒,要砍杀来。怎奈躲跳不出,忙用手拔开了一个铁锚,跳得一步,那一个又挡在面前。跨一脚去,(原书此处缺一页)时,县尉喝住,叫上刑具,推入监去。自己乘夜来见知府,会同做就文书,次日飞报上司定夺。
这贺太尉奉着旨意,调集全省军兵。晓得这一去,不是护守汴京,便去与金兵交战,是个性命相搏有罚无赏的事。又见消息甚紧,他只在武昌延捱,推说军马未齐;及齐了,又推说粮草尚乏,只拥着娇妻美妾、舞女歌儿,在帅府内吃酒取乐,图个快活得一日是一日,全不念朝廷征兵如火。这日忽接见报内,府官擒获了杨幺,一时满心欢喜,暗暗算计了一番,道:“我何不借此功归于己,便可又在此停留。”
遂来对上司说道:“这杨幺在东京惊动二帝,众将擒获,忽被同伙劫去。今逃入境内,不久生乱,幸得知府擒获,县尉获其余党,口称洞庭、天雄,向为地方心腹之患。若使久禁岳阳,城非坚固,倘有伙类效尤东京故事,关系不小。我今点起三千军士,战舰千余,使人扬言进剿洞庭、天雄,暗将二贼解入武昌,即正典刑,贺某进京自当陈奏。”众官听了齐说道:“太尉高见,实是忠君爱民之意,悉听主裁。”贺太尉听了大喜,即传令点了三千军士、千号战船,备了一角文书,差拨心腹虞侯,吩咐道:“这杨幺是我仇人,须要谨慎解来,当面碎剐,才得快意。”虞侯领命,不日同军士登舟,往洞庭湖进发,一路扬言进剿而来。
只这番杨幺为救父母下狱,并贺太尉出兵,早有天雄山、洞庭君山两处细作,各自飞报上山。两山上头领俱各惊骇,人人要来劫救。且说天雄山一班好汉,自从当日杨幺犯罪,便要劫夺,一时措手不及,被人解去,只得常使人打听消息。杨幺事情虽不一一尽知,却也晓得些大概,众人无不想念,只不知近日回来的事情。这日忽有探事来报扬幺回来受罪事情,便人人擦掌磨拳,准备下山劫夺。忽报洞庭君山遣人来下书,忙拆开看,却是众兄弟一封公书。只见上写道:
杨幺尽孝来南,从井陷身,不久俱毙。凡我同心,宜戮力捐躯,手援救溺,共敦义好。不意近得飞报,贺太尉遣兵四出,有不欲洞庭、天雄并立。若救溺失巢,守巢失义,均非良策。但各行已志,各展奇谋,诚恐鸿雁难传,临期不能画一。因思水分杯勺,难救与薪;聚水成渠,易漂炬烬。君山去岳阳,片帆可渡。书到乞率虎贲共聚协谋,曷胜引领之至。
众人看完,一时不解其中义理,何能遂细细解说了一番。众人听了,大喜道:“这个主意,还是怎么处分?”何能道:“木不聚不成林,党不结不固。我等原是等待杨幺上山为主。杨幺久意洞庭,趁此时移驻君山,合并共救杨幺。为蛟为龙,正在此举。”众人听了,十分欢喜。即一面写书裁答,一面收拾,传知合山小校,临行烧毁关隘寨宇。不日起身,大小人众共有五百余人。何能传令俱是官军打扮,说是奉贺太尉征调去武昌,所过府州县并无盘诘。
将到湖岸,已有君山上准备船支,众兄弟俱来迎接。陆续登舟,一时挂帆,渡到湖中。天雄山众弟兄果见君山形如猛兽,盘踞湖中,有众水来朝之势,不胜欢喜。将次到山,满山上鼓炮喧天,众小校俱来迎接。一齐同入厅中,各各拜见。花茂、柏坚、吕通另是一番欢喜。张氏接了庞氏入内相见。厅上弟兄分坐两旁:客位是游六艺、滕云、何能、柏坚、王信,主位是郝雄、张杰、岑用七、花茂、吕通、章文用、郭凡。共是一十二位头目,各自坐定。
郝雄等说道:“一向久慕列位哥哥,再不得相会。却因闻了这般大信,事在两难,只得商议出这个计较来请列位哥哥。不期书到,蒙列位哥哥即弃寨到来,商量做事,实是杨幺哥哥的福量。”何能接说道:“蒙众位赐书,切当情理,只得弃小就大,以便日后图谋。只不知这封书的写作出自何人?”花茂指说道:“就是这位兄弟。他叫章文用,是个经书教授,久通文墨,真草隶篆以及刑名书札,无一不晓。只因没坐性,去年失了馆谷,一径投上山来,拜了弟兄,称他是‘书记手’。”因又指着郭凡道:“这位兄弟是个赛庐医。因山中常有瘴气,军士患疾,因知其名,特遣人到临安,诱至中途,将实情说知,仗义到山,结了弟兄。”
何能众弟兄听了,俱各大喜。不一时大排酒席,各自畅饮了一番。然后商议来救杨幺,并迎敌官军。何能叠着两指,慢慢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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