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捡回摇光的第六日,他体内的剧毒终于发作。
药石无灵,回天乏术,他就要死了。
而当时我还并不知情。
早饭后我就被烟霞师娘叫了去。关上房门,她捧出一件叠好的鹅黄色衫子,轻轻抖开,裙衫便垂坠下来,在我身前虚虚一比。
她后退半步仔细看看,然后笑着道:“前几日翻旧物,却找出半匹好料子。这个色儿嫩,我穿就有些衬不住了。给你正好,来试试,看喜不喜欢?”
“唔……”我忽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有些僵硬地站着,也不动。
烟霞师娘催促,“别愣着了,快把这身男人的衣服脱下来。好好的姑娘家,整日打扮得像个男人,多不像话。怎么?嫌弃我这里的东西,你穿不得?”
我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衣服,抱着,“不是不是,只是……从来没有人给我做过衣服……”
小时候我都是捡师姐的衣服穿。师姐大我三岁,她长高了换新衣,旧衣丢了可惜,便直接过继给我了。后来我长大一些,知道了姑娘家都是爱美的,就向师父抗议。师父也很苦恼,我们师门不富裕啊,他不能挪用公款助长这种爱美爱奢的不正之风。
师父企图将我洗脑,“小藏玉啊,艰苦朴素的姑娘最美,美由心生,不关乎穿什么衣裳。”
我大哭大闹,“我不要穿师姐的旧衣了,我也要穿新衣!师父你偏心!”
师父就唉声叹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师父怎么会偏心呢?”
我坐在地上振臂喊,“师父的手心手背当然都是肉了,师父你胖嘛!”
师父眼睛一瞪,吹胡子道:“那好吧,不穿就不穿,不让你穿师姐的旧衣了。”
师父君子一言。
从此,我开始捡二师兄的旧衣穿,且都是陈年旧衣……
我抱着轻软的裙衫,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烟霞师娘絮絮地说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行走江湖,不拘小节,男扮女装女扮男装什么的,我是不大懂的。就像他……他年轻的时候在我这,还穿过豹皮缝的裙子呢,唉把我给笑的。”
我竖着耳朵听,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流离祖师。天哪,穿豹纹短裙的流离祖师……
烟霞师娘笑完,却又开始数落我:“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家,非要扮成男人模样,你当别人认不出啊?”
我羞愧不已。
烟霞师娘噗嗤一笑,又顺手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说道:“又不是训你,瞧这小脸委屈的。好了,快去换上吧,让我也瞧瞧俊不俊?”
我抬手抓抓头发,听话地去了屏风后。
布包里从贴身小衣到手帕一应俱全。我褪去身上男装,将衣裳一件件地穿上身,系好带子。最后将一掌宽的白色束带围在腰间,细细的鹅黄色腰带缠上两圈,纤纤一系,还打了个蝴蝶结。这身衫裙非绸非缎,触手柔软,却不知是什么料子,分外舒服。
我从屏风后出来,烟霞师娘又将我按在梳妆镜前,不容分说地道:“来,我给你梳发。”
我连忙说:“简单的就好,不然赶路不方便。”
从铜镜中看见,烟霞师娘嗔笑着望我一眼。
解了我的发带,长发失了束缚尽数泻下,素手握着玉梳缓缓为我梳发。
她边为我通头,边道:“好,就梳个简单的。”
她果然为我梳了个极简单的发型,最后要为我簪钗,我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整日跑东跑西,钗容易掉,系发带就好了。发带也很好看。”
她就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梅花钗,“你这丫头,可是还没长大?怎么一点也不晓得爱美呢?”
我没敢说,我还没长大的时候就知道爱美了,可惜被师父镇压,从此就看破了。
梳好发,烟霞师娘拿起铜镜旁的一个白玉盒子,轻轻旋开,胭脂的甜香就萦在鼻尖。我这辈子还没涂过胭脂,十分新奇,仰着脸等了半晌。她却凝神望着我,迟迟不动。半晌,放下胭脂,叹一声,“这等容貌,用脂粉却嫌污了天生颜色了。”
神色间仿佛有些许怅然,些许怀念,许是想起了她的青葱岁月。
不等我想出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她又洒脱一笑,“好了,这就齐了。叫流音那小子看看,身边有这么个姑娘,他还不快收心?我呀,可不能看着他跟他那风流师父学,叫人恨得牙痒痒。”
我听在耳中,意识到她一定是误会了,于是正色说:“我和流音幼时相识,算是多年好友。但是,绝没有儿女之情的。”
她仿佛并不相信,笑吟吟地道:“好,好,我也未说你们有什么,莫要多想。感情么,日久天长,都是处出来的。”一副“哎呀少女害羞了还跟我说谎呢好啦我就不拆穿你啦”的样子……
我于是闭嘴了。
我被烟霞师娘夸得飘飘然,醺醺然,飘出房门,一路飘去摇光暂住的房间。
推开门,就见到摇光在吐血。
他强撑着身子半坐着,一手扶着床柱,向外压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吐血。
血浸透帕子,淋在苍白指间,溅在地上。
我站在门口,傻住了。
人有多少血,可以这样吐?
他这样,是要死了么?
许是听到动静,摇光艰难抬头看过来,见到我,僵住。这一僵的时间的有些长,他甚至忘了吐血。等他想起来他还在吐血的时候,顿时咳得更厉害了。
我快步到他面前,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也救不了他。我六神无主,突然想起流音,像是想到了能普渡的天神。
起身就要跑出去,“我去找流音,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你等等,我立刻就回来!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