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氏出声之后,遗玉就没再说话,只是靠在她身上,搂着她的腰,无形地给她支撑的力量,不管卢氏心中是否还有爱,是否依然恨的刻骨,既然她挑明,那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是爱是恨,事过十三年。总要让她有个了断。
“血浓于水?”卢氏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若是知道血浓于水,当年怎会那般对待我们母子,你道只是说一句我错了,再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当作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我——”房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卢氏眼眶一热,似又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望着他,缓缓道:“你可知道,你害的我们母子有多苦,我起初怨你薄情,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后来我心凉了,我只求能和智儿俊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可是你都做了什么!”
她鼻间一酸,声音哽咽起来,盯着房乔的眼神,带着迟来的恨意,“你差点杀了我的儿子,你差点害死我的女儿!”
房乔怔怔地望着她,听到她后半句话。喃喃道:“岚娘,你是什么意思?”
在没有寻得卢家四口的消息前,他一直都以为卢氏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活不成,可遗玉的存在却说明,那个孩子并没有事,眼下听卢氏说他差点害死女儿,心中一闷,只想听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氏忆起遗玉小时候的事情,搂着她的肩膀紧了紧,吸着鼻间的凉意。涩声道:
“我的玉儿,从生下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那么小、那么瘦,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像智儿和俊儿一样,叫我娘亲,拉她的时候,她才会跟着走,喊她的时候,从来都不应声,那么小小的孩子,整日被人喊作傻子!她做了整整四年的傻子!傻子!”
讲到最后,卢氏已经泣不成声,将头埋在遗玉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起来,遗玉眼眶一热,也留下泪来,紧紧环住卢氏的腰,低声道:
“娘,您别哭,小玉现在好了,已经好了...娘...”
房乔听着母女二人的哭声,眼前一花,向后退了半步,扶着门框堪堪站稳,并不知道身后的卢智,同样正流着眼泪,用着痛惜的眼神看着卢氏和遗玉。
“你、你怎么不寻医?”房乔哑声问道。
卢氏一下子便将头从遗玉肩上抬起,通红带泪的眼睛,死死盯着房乔,“寻医?寻医不要钱吗?你知道一亩地才能出多少粮食么,你知道一斗粮食才能卖多少钱么,你知道我们一家子,遇上收成差的年头,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连柴禾都买不起吗!你知道我的智儿。我的俊儿,我的玉儿,一件衣裳,改过十几遍,能穿四季,挨过三年吗!”
房乔看着卢氏的眼睛,只觉得那对眸中散发出来的神色,是那般地刺目,刺心,他半垂下头,滚烫地眼泪一滴滴滑落,他也曾想过,母子几人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流落他乡,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是应该恨他,儿子、女儿,都应该恨他...
卢氏的声音已经因为鼻塞,变得不成声调,遗玉呼出一口气,咽下喉中涌出的酸涩,转头看着房乔,沉声道:
“你家中已有如花美眷,憨态娇儿,你记住,我娘,还有我哥哥们,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姓卢,一辈都是姓卢的。”
房乔扶着门框,一手捂住眼睛,平复着渐有崩溃倾向的神经,大口地深呼吸着,伴随着同卢氏的哭声还有遗玉地轻声安慰。
* * *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皮肤被泪水蜇地生疼,房乔才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抬起通红的双眼,深深望着卢氏,道:“我房乔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一定会补偿你们,但是容我把事情说清楚,当年我是奉了陛下的命,才假投安王,岳父——”
“我知道,”卢氏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垂着眼,她的嗓音过于厚重,房乔却能听清楚她的话。
“我已见过爹,他将事情都讲与我听过,我智儿也查得了许多事情,不用你再解释,你若是还有些良心在,现在就离开我家,永远也不要再来找我们,咱们只当不认得。”
房乔再次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孔,“我就猜到,岳父会突然回京,定是与你们有关...岚娘,有些事情,是连岳父都不知道的,给我机会说给你听,好吗?”
卢氏泪眼朦胧的目光闪烁着挣扎之色,她既想听,又不想再同这人多说半句,以一个母亲的角度,眼下她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心情,而是两个孩子的想法,在他心里,不管是已经长大成人的卢智,还是向来早熟的遗玉,都只是孩子而已,刚才她一时冲动,讲了那么些话出来,已经是深感懊悔。
“我不想听,你走,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卢氏声音很是僵硬。
房乔长叹一口气,“岚娘,你还是那般固执的脾气,我要说的事情,同韩厉有关,如此,你还不想听吗?”
遗玉第二次从房乔口中听到这个陌生人的名字,就见卢氏一手抵在鼻下,哑着嗓子喝道:“房乔,你是不是得了癔症!”
(二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