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鱼儿微笑着答应,转身打起帘子招手唤来小丫头吩咐,引章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鱼儿从来不会多问什么,虽然她觉得有点意外。
胤táng也起来了,瞅了引章一眼微笑道:“何必这么麻烦,随便打发人说一句便是了!”
引章没理会他,半响才道:“好歹她是你额娘身边的人嘛!”好歹她帮忙照顾了弘衍这么久,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像胤táng这样将这份真心视为天经地义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永远也成为不了一个真正的皇室人吧!
宫嬷嬷受宠若惊,直笑着说不敢当,引章执意要她坐下,她瞟了胤táng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异议,也没有什么不悦,这才告了罪斜着身子坐下。
这一顿饭宫嬷嬷无疑吃得七上八下,精神高度紧张,但她心情却格外高兴,格外兴奋,毕竟,有几个奴才能有此等荣幸呢,这要是回宫里去,可得好好夸耀一番,说起来,她在宜妃身边这么多年,也没受过这种待遇呢!
宫嬷嬷哪知道引章的心思,引章只是想为自己的行为多减轻几分愧疚,多表示一下对她的感激和尊敬。
晚膳过后,宫嬷嬷陪着聊了几句,便欲起身照例去照顾小阿哥。不料引章却叫住了她,宫嬷嬷的心没来由“突”的一下,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侧福晋不知有何事吩咐?”宫嬷嬷僵了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着话时舌头却有些打搅在一起,吃力的努力的一个字一个字才说得清。
“你跟我们来!”胤táng携着引章径直进了侧厅。坐在佛肚矮脚嵌螺钿菊花纹的红木填漆罗汉榻上,命小丫头搬了小杌子让宫嬷嬷坐。宫嬷嬷的心越发跳得厉害,她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扑通扑通的心仿佛快要跳出来。
“爷和侧福晋有什么吩咐但说便是,老奴不敢坐。”宫嬷嬷双手搭着垂在身前,低着头陪笑道。
“那也罢了!”胤táng挥手屏退小丫头,抬眼望了宫嬷嬷一眼,笑道:“爷就不同你拐弯抹角了。今儿进宫,宜娘娘问起你来,有些想你了。我看,明儿你便回宫去伺候宜娘娘吧!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爷会帮你办到。还有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爷不会亏待了你。若听清楚了,便回去收拾收拾,等着明儿进宫吧!”
胤táng刚说了一句,宫嬷嬷的脸已经“唰”的白了下来,等他说完。她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似的,嘴微微张着,似在哆嗦,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也直了,一动不动直愣愣的望着前方。是啊,她出来得太久了,太自然而然了,久到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回去的问题。也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不觉,她竟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把小阿哥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宫嬷嬷眼中渐渐泛起水雾,眼前的一切异常的亮,异常的模糊晃动起来,她的嘴里又苦又涩,她嘴角微微抽了抽,暗暗苦笑,她是什么人?怎配得上当小阿哥的亲人?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无亲无戚的老太婆罢了,注定要老死宫中,注定要做孤魂野鬼无人惦记的命,她怎么配惦记小阿哥?小阿哥金尊玉贵,有疼他的阿玛额娘,有宜妃娘娘,还有九爷府无数的丫头婆子小厮,过得几年,小阿哥见了她都不会瞧一眼,更不用说记得她!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他,她的心里还是针扎一样的难受。
九爷说得不错,她是储秀宫的人,是宜娘娘身边的人,纵然她舍不得小阿哥,但迟早还是要回去的!
“是,奴婢,听清了。”宫嬷嬷眨眨眼不让泪水落下来,却掩不住带着哽咽的浓浓鼻腔,她轻轻换了口气,陪笑道:“奴婢只有一个心愿,求九爷和侧福晋成全。”
“你说,爷和侧福晋自然替你做到。”胤táng点了点头,说得云淡风轻。
“老奴,老奴今晚还想再照顾小阿哥一晚,求爷同侧福晋成全。除此,老奴再无别的心愿,老奴什么也不要!”宫嬷嬷扑通跪了下去,两滴浑浊的老泪再也忍不住,滴落手背,“吧嗒”细微一声响,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凉凉的,涩涩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胤táng和引章不禁相视一怔,两人都有些诧异,他们万万想不到宫嬷嬷对小阿哥的感情这么深。于是胤táng诧异中颇为满意,引章则是诧异中有些不忍,眼神也黯了下去。
“那也好!”胤táng点了点头,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趁早便交代了红叶姐妹,顺便打点行装。”奴才伺候主子天经地义,尤其照顾九爷府刚刚出生的独苗小阿哥,这更是代表了主子无上的信赖,身为奴才,只有感到无上荣光与骄傲的。
尽职尽责、尽心照料、无微不至,这是她应该做的,做到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这是是本分,做不到,便是失职,是该死了。因此,胤táng对她的付出亦并未看得很重,只是有点奇怪她为何会说这么个心愿。
引章却有些不忍,含笑扬了扬手中的红包,微笑道:“这是五百两银票,你收着吧,将来也有个依靠。”她说着将红包折起放进炕几上一个巴掌大些的方形枣红绒面盒子中,合上盖子递给她道:“这里还有一对三两重的嵌珠金镯子,是我一点心意,你也收着吧!”
引章将盒子递了过去,宫嬷嬷一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慌张的摇头摇手道:“不、不,老奴当不起,当不起。”
“拿着吧!你照顾小阿哥尽心尽力我都知道的,算是我这个做额娘的一点心意!”引章起身,携着她的手将盒子递在她手里,笑了笑。
宫嬷嬷本欲再推辞,偶然瞥见胤táng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心头一颤,忙握紧了手中的盒子,福了福陪笑道:“是,老奴,老奴谢侧福晋恩典!”
胤táng便没什么兴趣在跟她说下去,挥了挥手道:“行了,若没什么事了下去吧!”
宫嬷嬷的嘴动了动,似是想说点什么,硬生生又吞咽了下去,垂首屈膝低声道:“是,老奴告退。”
她依然低着头,慢慢转身,失神落魄慢慢向外走着,轻移的脚步带动裙角微颤,有些蹒跚,略显苍老的背影说不出的落寞。引章这么瞧着她的背影,突然一冲动,冲着她的背影道:“宫嬷嬷,你很舍不得小阿哥吗?”
宫嬷嬷身子一僵,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三秒之后,她突然回头,紧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引章脚边,双手伏地,仰起脸热切殷殷望着引章道:“是,老奴舍不得小主子!求侧福晋恩典,让老奴留下来伺候小主子吧!老奴不想回宫,老奴想留在小主子身边!”
引章望向胤táng,胤táng也正望向她,蹙了蹙眉,道:“你自个惹下的,自个看着办吧!”每每这种她自找苦吃的时刻,胤táng是不爱搭理的。
引章却不由放宽心,他至少没有反驳宫嬷嬷的话,这就意味着如果宫嬷嬷真留下来,宜妃那里他自会去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要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往后,不许管得太宽,不许再挑剔红叶姐妹她们这不是那不是的,还有,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许跟我顶嘴!”这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她可受不了只要她一跟儿子玩,宫嬷嬷就一副紧张兮兮的在一旁守着,还不停的说这说那,好像她是个随时准备向孩子下毒手的后娘一样!
“是是,老奴再不敢了!老奴再不敢了!一切谨遵侧福晋吩咐!”宫嬷嬷顿时喜之不尽,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引章望向胤táng,微笑道:“额娘那里——”
“额娘那里明儿爷进宫说去吧!”胤táng混不介意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个老妈子而已,他要留在府上宜妃当然不会拒绝,何况还是为了照顾小阿哥呢!“不过,今后你可别后悔。”胤táng凑近她低低道。
引章横了他一眼,撅嘴轻轻哼了一声。宫嬷嬷那边见胤táng已答应了,知道再也不会有什么变故,顿时心头大安,连连磕头:“谢九爷,谢侧福晋!”宫嬷嬷说着,有些迟疑怔了一怔,将手里的绒面盒子慢慢递了过去,有些怯怯小声道:“这个……请侧福晋收回吧——”
引章还没说话,胤táng已道:“收着吧!主子赏的还有收回的理?你是宫里的老人,这点规矩还不懂?”
“是是,老奴糊涂了!”宫嬷嬷陪着笑,忙收回手。
“明儿一早你进宫给额娘说了这事,中午咱们就出城好不好?”打发了宫嬷嬷,引章笑着说道。目的地当然是蓟县的葡萄庄园,这一点两人用不着商量。
胤táng瞅了她一眼,好笑道:“你着什么急!明早还得上朝,跟老爷子请休假,下了朝进宫见额娘,府上和京里的事务也还得交代一番。对了,后天还得请五哥、八哥还有十弟他们这些兄弟吃饭呢,兄弟们很久没聚一聚了,大后天咱们再走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