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老头子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说道:“如何?”
颜静洛一愣,以为老头子在说梦话,便没有搭腔。老头子翻身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这三四年在外面过得如何?”
颜静洛敛了心神,说道:“也就那样。”语气里没有半分的不恭,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尊重。
老头子呵呵笑起来,说道:“哪样?还和当年帐篷里一样不成?”
颜静洛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说道:“倒不如那时zi you。”
老头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说:“墨离城的鸿胪寺卿倒不如帐篷里整ri被我抽打着zi you?”
颜静洛看着老头子的眼睛,恭声答道:“静洛为官四年,愈发觉得所学甚浅,万望老师教我。”
老头儿摆摆手,说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是不拍马屁,仍是叫我老不死的,我也还是要教你。只是不知你想要学什么?”
颜静洛答道:“老师教什么,学生便学什么。”
老头儿笑着说:“这可难办了。我先要考考你,再想想能教你什么。”
颜静洛说:“学生洗耳恭听。”
老头儿摆摆手,说道:“不用这样麻烦,学生老师的,听着便烦。我且问你,你为官四年,可有什么得意之举?”
颜静洛想了想,说道:“有负老师厚望,学生不曾有什么得意之举。公子说静洛为官,不过差强人意耳。”
老头儿点点头,又问道:“那可有什么违心之举?”
颜静洛回道:“不曾有过。”
老头儿又点点头,说:“我这四年虽然没和你见过面,却也知道些你的事情。苏昉那小娃儿对你的评价很是中肯,你也当得了这四个字。苏昉把你送到瀚州来,是想让你看看瀚州局势,和达剌坦学着掌控战局?”
颜静洛点头,老头儿接着说:“为官者,不求甚么大功大德,一切作为,只求‘无愧于心’四字。你心境平和,做到这点倒是不难。唯独内心怀柔,颇有些放不开手脚,我若教你,便是要磨一磨你的心。”
颜静洛答应了,老头儿又说:“我用了十三年的时间,把你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流浪小孩教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不错。不过我的学生,除了得有经天纬地之才,还得有顺天应民的志趣。这也是为什么这四年我不找你的原因。单单有才能还不够,关键还是如何运用。我看了你四年所为,觉得可以继续教你,否则,你也进不了这帐篷。”
颜静洛有些糊涂。他觉得老头儿讲的词句十分浅显,可含义却始终琢磨不透,便不敢多言,只顾倾耳细听。
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既想让你学我之能,便得告诉你我的名字,否则你老是叫我老不死的,要叫人把大牙都笑掉了。我原本是中都人,裕安十四年进了钦天监。康隆三年,燮地动,钦天监里有人说什么本朝杀伐罪巨,上天镇怒。我觉得纯粹子虚乌有牵强附会,便和人吵了一架,一怒出了钦天监,到燮州草原牧马放羊,后来发生了些事情,你也不需知道的太清楚,我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除了你之外,我还有一个学生,便是你家公子苏昉。”
颜静洛一惊,才知道苏昉竟然也是老头儿的学生。可是当年孙芸说苏昉只可“师天地”,他又是怎么会拜这老头为师呢?又想着,当ri苏昉到他帐篷里的确不是偶然,大概便是老头儿所托,才去找他的。而苏昉对他青睐有加,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老头儿接着说:“苏昉说是我的学生,其实并没有从我这里学过什么。孙芸当年说他只可‘师天地’,此言不虚。你却是里里外外都是我所教,说起来比苏昉还要正式些。你可记住,我原本的名字,叫做吕颜鸿,前年故去的中枢右太师吕颜荟,便是我的亲哥哥。”
颜静洛大惊,原来老头儿的来头如此之大。他张嘴想说话,吕颜鸿摇手止住,接着说道:“我和我哥哥不同。他一心想着为卿为相,学的都是些道德纲常之类的陈词滥调。我却是沉迷杂学,什么都想插两脚。当年辞了钦天监的官,我们兄弟俩大吵一架,便从此没见过面。这些故事,我也不向你说了,你只要记住我的名字便罢了。可有一点,不许向外人说起。现在知道我的名字的,除我之外,便只有苏昉和你两人,苏郃倒是见过我几次,却也不知我的底细。”
老头儿想了想,又说:“苏家兄弟所为,乃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细细想过,若是此举成了,便是天地间的大事。只是此举不易,你要有个准备。我原本教你的那些,都是安身立命的寻常本领,从明天起,我便教给你些真本事。”
颜静洛心里有些乱,恍恍惚惚的应了,便躺下身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听到的隐秘太多了,心里的思绪宛如一团乱麻,寻不出个头绪。过了一会儿,吕颜鸿翻身坐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颜静洛看。
颜静洛以为老头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来,便起身看着他。老头看着他,问道:“达剌坦让你带了些什么回来?”
颜静洛一呆,答道:“带回来两桶酒,还有些牛羊肉。他原本说想让人过来伺候,我没让。他还说,以后每天都会差人送些酒肉过来。”
老头儿麻利的站起来,嘟囔道:“不早说,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先喝两口酒。臭小子,你也别忙睡了,今天跑了半天,起来烤块牛肉吃吃。”
颜静洛回过神来,心里颇有几分无语,就把心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先压下,起来给吕颜鸿拾掇酒肉。忽然就觉得,有些事情过了三四年,却依然丝毫未变,心里那些繁乱的想法就立马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想着:“这个老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