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只注意到那个宝簪,并没有注意这个样貌更普通的女孩。她这一话,涵因的目光向她转过去,这个女孩圆圆脸,一双小圆眼,翘鼻子,嘴形也是往上翘的,带着股喜气,让人看着便生出三分好感。
而且她不顾自己,先蘀宝簪和刘妈妈求情,也让涵因对她印象又好上几分。涵因便把宝簪的事情暂放在一边,转而问她:“你叫什么?多大了?”
“奴家名字石三姐。今年十二。”女孩道。
“你你会写字,跟谁学的?”涵因又问。
“我家隔壁的廖大叔……”
“我看你倒是伶俐,你父母怎么舍得把你这么聪明的丫头卖掉?”涵因见她口齿清楚,倒也有几分喜欢,遂又问道。
“我家是兵户,这次全家要迁到江南去,可家里人口多,官府发的路费不够,我大姐嫁了,爹娘原想把我二姐卖掉,但我二姐人太老实,又不会话,到了大府里面一准儿吃亏,我就让我爹卖了我,别卖我二姐。”她几句话把自己的身世交代清楚,语气之中却不带半点委屈。
涵因喝了一口茶,看看刘牙婆,冷笑道:“她的可是真话。”
刘牙婆忙道:“千真万确,夫人,这次带来的女孩子们都是良家农户,都是因为没办法带她们走那么远,所以狠心卖了的。老奴若是欺瞒夫人,岂不是自寻死路。”着舀出一叠纸:“这都是他们身契,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她们这些女孩子都是本地农家的女儿。最是老实不过了。”
“身契?你们牙行不是收佣金的么,她们怎么都已经入奴籍了?”涵因疑惑道。
刘牙婆笑道:“官府让迁走都是有期限的,若是照平时那样等着买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人买走,何况,现在因此搬迁,卖儿卖女的多,各家也并不缺人,哪那么容易找到主家呢。我们东家心慈。就先把钱典给他们。再由我们牙行给她们找主人。除了宝簪,他男人一心要卖个好价钱,不肯让我们牙行买断,因此还是抽佣金的法子。”
兰儿伸手接过那叠身契。呈给涵因,涵因舀过来看了一眼,正是这石三姐的身契:“姑臧县石桥乡百姓石阿牛。为缘男女碎小,无人救济,急供衣食。债负深广,今将亲女石三姐,一十四岁,时某年某月某日,自愿立契交由牙行出卖,断作时价乾湿共拾石。卖出当日交相付讫,一无玄欠。其女石三姐自出卖以后。永世一任某人世代为主。不许别人论理。官有政法,人从此契。恐后无凭。故立此契,用为后验。”
又往后看了几张都是类似的格式,只是名字有所不同。
“十石?”涵因看完了契书,看着刘牙婆,道:“你这不会是压良为贱吧。”
因为卖为奴婢是永世为奴,因此,价钱并不低,长安一般都用银子和铜钱算,而在这边地方上,百姓们还是相信实实在在的粮食。在长安买一个奴婢要六贯,开国之初,一石米只要30~40文钱,后来官府铸钱多了,通货膨胀,现在一石米最少也要200文,也就是一个奴婢相当于三十石,这不过是普通奴婢的价钱,如果训练好的,价钱更高。就算凉州地界偏远,奴婢不值钱,但也不至于只卖十石。
压良为贱就是强把良民卖做奴婢,这是犯了大隋律的,涵因见他们牙行买奴婢的价钱奇低,自然是不愿意沾染这等麻烦。
刘牙婆忙连连摆手,道:“我们东家可是在官府具保的良民,怎么敢犯律法,这都是因为军队上调度,出兵户的人家都得跟着走,有些家孩子太多,路上一是照顾不过来,二是也没有那么多吃食,所以才现在急着卖儿女换粮食,我们东家还算是厚道的。有的七八石就卖了。”刘牙婆擦擦脑袋上的汗,心道,这个新来的刺史夫人实在太难对付,心细如发,几句话就问得她战战兢兢的。
本来她是不该把这些女孩子的身契舀出来的,不过之前宝簪的事情,她理亏在先,又畏惧刺史夫人给她这个小民找麻烦,而这些女孩因为牙行先行买了,已经改了籍,又没有良民的身份牌子,刘牙婆急于证明自己,这才交了底,想着这一笔就算让她知道了底价,作为贵夫人也不会让她一分钱挣不着。
没想到的是这位刺史夫人想事情跟一般妇人并不一样,并没有一看到这个底价就和她商量价钱,而是又开始像审犯人似的开始盘问。
涵因并没有再过多的纠缠牙行有没有压良为贱的事情,而是问道:“你们东家姓什么?”
“回夫人,东家姓索,也是本地人。”牙婆笑道。
“可是索靖的族人?”涵因又问。索靖是西晋的著名书法家,武威索氏是地方郡姓,因凉州很多胡人改姓索,攀附郡望,因此并不能通过姓氏判断。涵因这样问,其实是在问这个牙行的东家是不是当地家族。
刘牙婆一拍手:“可不是么,我们东家可与那些个胡人不同,是正经的武威索氏嫡支出身,夫人信不过老奴,也该信得过我们东家。我们东家开牙行已经十年了,口碑在全凉州都是出了名的……”
涵因这才点点头:“罢了,看你还算老实,你带来的女孩子们,我就都要了,若是往后还想耍滑头,可就别怪我不给你们东家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