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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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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一壶茶下肚,台上已换了曲目,那男子唱道:“一片真心向谁哭,枉负兰情两三株,时样锦白全无信,春尽原來是我输,”女子款弦接续:“妻不妻來夫不夫,情到浓时受情诛,英红艳舞知春尽,好梦阑时我亦哭,”男子念几句白,又唱:“何必夫來何必妻,燃箕煮豆两相宜,不信雨后观虹起,终向如來行处栖,”

常思豪沒留心听故事,听这唱词凄凉,似乎说的是夫妇之伤,一时心头苦梗,若有所思,刘金吾倒是喜乐随时惯了,一阵鼓掌叫好,一阵掏钱打赏。

这时忽听外面钹铙碎响,一波沉闷肃穆的“呜”声传入馆内。

众茶客大奇,不少人涌在窗边,掀帘观望。

常思豪心知秦绝响喜欢惹人注目,莫非这又是他特意搞出來的排场,随之望去,只见街口处团团如蚁的百姓正两下分开,当中现出一队人來。

排在队伍前面的人分作两排,约有二三十号,一个个头戴栗色毡帽,身披红袍,右臂袒露于外,左掌立于胸前,另有十人共同扛着两根丈许长金粉刷就的巨号,号身遍布花饰浮雕,古朴厚重,每隔三尺左右便有一处节环,环上拴挂各色彩穗,风中摆摇,后面两名粗壮的汉子双目睁圆,吹得两腮鼓起如球。

再往后看,一乘古怪的肩舆正缓缓移行,这肩舆底部是长过三丈、城砖般宽厚的两方巨木,中间刻槽,有十数根同样规制的短方木打横嵌入槽口,呈井字形榫合堆叠向上,由宽到窄,像一尊小小的塔基,最上层安放着一张红漆法座,周围拴满各种颜色的布条。

肩舆渐行渐近,便看得出其工艺仍是稍嫌粗糙,但是木质极其细密,有一种镔铁般的沉重感,法座上一名肤色黝黑的僧人背靠金花软垫,于流苏黄伞下闭目安然稳坐,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生得颧横口阔,巨鼻如斗,一身雪样白袍在阳光下泛起辉光,殊胜庄严,他怀里横抱着一个小僧,小僧似已睡着,半身为一袭锦被所掩,长长的被角一直垂落在法座之下,上面绣有无数火焰、花朵和云烟,当中一只白色海螺素淡圣洁。

底下扛肩舆的脚夫约有十六七人,面目也都不似中土人士,一个个身柴骨瘦,头发虬结,黑皱的脸庞油汗生光,身上衣衫破旧,有些人甚至沒有鞋子,有如风干树皮般的脚面与地上的残雪冰晶形成奇异的对比,他们被这巨大的肩舆压弯了脊背,在雪地上艰难行來,令人望之心恻,然而每个人却都目光笃定,仿佛在享受着一份无上的荣耀,引得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感叹不已。

常思豪喃喃道:“这僧人好大的排场,”

刘金吾脸色忽然变得无比正经:“他是丹巴桑顿,是雄色寺根本上师丹增赤烈座下五大弟子之一,”

常思豪问:“你认得他,”

刘金吾摇头:“不认识,”手指去:“我认得那法旗上的金刚,”常思豪顺他所指方向瞧去,只见法座后有一面缀满孔雀尾毛的大旗,五色斑斓,十分华丽,旗上绣的金刚像遍体深蓝,乍看上去竟有五个头,其实为双身形象,主身生有三眼三头六臂,手执宝剑、莲花等物盘膝而坐,怀中所抱女体肤色稍浅,双腿勾在男身腰际转头外望,也是三眼三头六臂,却只瞧得见两张侧脸,眉目若怒若怨,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刘金吾道:“那便是密集金刚,他怀抱的明妃叫做金刚母,传说丹增赤烈的五大弟子分别为五大金刚转世化身,丹巴桑顿便是密集金刚转世,这法旗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打出來的,”

“明妃,”

常思豪瞧瞧法旗上的女体,又往丹巴桑顿怀里看去,由于对方移动中角度的变化,已经看得到那沉睡小僧的侧脸,只见小僧面部用油彩整体涂蓝,眉心上方也画着一只眼睛,姿态便如旗上女体相类,只不过身子不是骑抱,而是平躺,白细的颈子担在丹巴桑顿的臂弯,虽然身为锦被所覆,但仔细瞧來,这小僧胸部微微坟起,确实像个女子。

刘金吾见他皱眉,忙道:“您可别误会,此为‘乐空双运法相’,绝非淫邪之术,其实明妃是密修者的同修伙伴,由她专修智慧,而密修者专修慈悲,修行有成则慈悲与智慧具足,便可广利天下,度化万物苍生,乐空双运大法是噶举派至高绝学之一,修习此法得大成就者代有其人,比如……”

“等等,”常思豪对什么金刚、大法之类毫无兴趣,但听到噶举派三字,心头却是一动,当初自己和秦浪川、祁北山一行人去刺俺答时途遇索南嘉措,便听他提到过这一教派的名字,忙打断道:“你刚才说‘噶举派’,是不是西藏的,”

刘金吾道:“是啊,噶举派是西藏佛门正宗,支系颇多,徒众亦广,雄色寺便属于其中一支,咱们京师白塔寺就有他们常驻的僧人,”

常思豪奇道:“他们派人住在白塔寺干什么,”

刘金吾道:“咳,白塔寺是忽必烈所修,本來就是喇嘛庙,只是咱大明建国把喇嘛清走后一直沒人打理,中间修过一次,香火也不旺,直到十几年前小池宗玉做了主持,才撑起了一点局面,他是少林寺方丈小山宗书的师弟,却更喜欢密宗修法,主持白塔寺之后便一直致力与西藏佛门建立往來,尤其跟雄色寺的关系最是要好,双方的寺院都有彼此的僧人常驻参修,翻译了不少经典,这些年小池一直想请丹增赤烈來京讲法,而终未成行,大概五六个月以前,对方却应允派一位护教金刚前來,这可是重量人物,虽不是赤烈上师亲至,却也着实让他高兴得不行,西藏僧侣很多身具异能,噶举五大金刚更是了不得,我也一直盼着瞧瞧他们的真容真貌,前一阵子还总去白塔寺打听來了沒有,这阵陪着您玩儿,都快把这事给忘了,”他目光向下,随队伍转去,眼神中露出向往神色。

常思豪瞧着那些赤足的脚夫在雪中缓慢而安静地走过,法座上的丹巴桑顿意态凝沉,表情里有一种视天地如无物的冷肃,不禁感觉到一股凉意在足下升起,忖道:“噶举派联合藏区势力排挤索南嘉措,显然也不是简简单单吃斋念佛的和尚,此番赴京,目的只怕也不单纯,”

雄浑的角号声中,僧伍缓缓行去,茶楼里看热闹的人们各自回座,议论纷纷。

刘金吾见常思豪凝目不动,搓手讪笑道:“今日桑顿到京,白塔寺必有一番热闹,”常思豪一听便知他心思,道:“怎么个热闹法儿,难不成他也要表演隔盒观物,土里埋人么,”刘金吾笑道:“转世金刚法力非同小可,别说土里埋人,把自己搁坛儿里腌起來都沒问題,”

常思豪失笑,喃喃道:“人家那是光头,你当是鸡蛋么……”忽然间笑容骤敛,猛扳窗棱探身再看,僧队早转过街角,已经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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