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桑顿目露得意,站起身來,却听隆庆笑道:“诶,李阁老差矣,适方才听上师讲佛门肉禁之误,见解独道,令人耳目一新,上师乃是大德高僧,让他表演那些闲杂游戏,便如视其为市井耍伴,实在大不恭敬,还是以客礼待之,让他与我等同宴共欢为好,”
李春芳揖首称是,丹巴桑顿原本跃跃欲试,现在站在殿心左右扫扫,感觉大是别扭,然而对方是出于尊重自己考虑,总不能再强行表演,只好略施一礼,讪讪归座。
隆庆和身边宫女简单交谈几句,宫女低头退下,过不多时,端來一盘豆腐、一壶绿茶放在丹巴桑顿桌上,将原來的酒撤了下來,隆庆一笑道:“上师虽不禁肉食,但按中原规矩,我等总是失礼在先,补这一盘白玉豆腐,算是给上师赔个罪吧,”
丹巴桑顿笑道:“陛下何须如此,小僧这厢谢过,”合十谢了一谢,他本來对豆腐毫无食欲,见隆庆瞧着自己,便象征性地剜了一勺尝尝,沒想到这豆腐又嫩又鲜,里面还有青色夹心,味道远胜那东坡肘子,禁不住又多吃了几勺。
宫女退回紫宸台上,隆庆再次举杯,肃容说道:“诸位爱卿,今年王崇古派兵奇袭河套,使反间计,一举击溃袄儿都司的副王,使得土蛮肃怖,瓦剌龟缩,大扬了我天朝国威,鞑靼土默特部俺答率十万精兵寇犯大同,亦临城铩羽,无功而返,咱们今日能在这里歌舞升平、尽享安乐,实是全赖九边将士用命、流血牺牲,之前朕已将年末犒赏派出,分发各处,然而他们日夜枕戈,毕竟不能与我等同席共欢,今日今时,你我君臣是否该当在此遥敬他们一杯呢,”
张居正在内阁向主军事,听此言倍感振奋,举杯道:“皇上心系边疆,体恤将士,军民上下皆感圣恩,”众官都举杯相应:“皇上圣明,”
隆庆举头一饮而尽,待群臣这轮饮罢搁盏,他哈哈一笑:“众家爱卿可能尚且不知,在大同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今日也在宴上,”说到这儿四顾众臣,瞧着大家的反应。
常思豪心头一跳,只觉浑身的血都在加速流淌,他坐的位置靠前,群臣早对这个生疏面孔腹议已久,此刻都将目光聚拢过來。
隆庆道:“这英雄名为常思豪,他协助军队助守大同,杀了鞑子一个落花流水,歼敌数万,事迹已经传遍天下,想必众卿也都已耳熟能详,他來京之后,又刺破几名宵小奸谋,救了朕的驾,朕与他一见如故,聊得甚是投契,已经将他认做了御弟,常兄弟,你且站起身來,让大家瞧瞧,”
殿中异常静肃,常思豪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夸过,而且夸奖的人又是当今皇上,身份毕竟与别不同,此刻听他呼唤自己,急忙应声而起。
他身材本來高大,健硕的肌肉又将浑身上下每一处衣衫都撑得饱满有型,往那儿一站黑壮壮雄傲生威,殿上多是弱质文臣,再就是些宦官内侍,哪见过这等阳刚人物,随着他的站起,目光一致抬高,都觉眼前有一座高塔在拓土而出,直有撑云托日之势,内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原始性的敬畏。
隆庆向群臣道:“若无常爱卿于水夜跳城,舍命炸掉尸堆,力保城防不失,又出奇兵率百骑冲营,驱畜群破大寨,击退俺答,只怕今年京师又要重演庚戌围城的窘境,以百余骑人马,击破数万敌兵,可是不易啊,”
众官相顾点头。
隆庆顿了一顿,又道:“朕也读过些兵书战策,知道战争打的是钱粮,然而魏武在官渡兵少粮尽,却能大破袁绍十万众,诸位爱卿可知是何缘故,”
他目光在群臣脸上缓缓扫过,众官都低下头去,暗自惴惴,生怕点到自己头上回答问題,丹巴桑顿多少听出一点眉目,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皇上说话他也不停手,一勺勺地剜着豆腐,吃得极是安闲。
隆庆目光落于一点:“元敬,起來说说,你的戚家军有多少人马,”
戚继光急忙起身答道:“回皇上,臣部下三千,”
隆庆点头,站起身前踱两步道:“众卿可听清了么,三千,戚大人只有三千人马,为什么平倭百战百胜,朕以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部下勤于训练,作风顽强,更重要的是他们纪律严明,都说百姓怕官,为什么戚家军到处,却受到夹道欢迎,那是因为,胜利需要的不仅仅是军心,更需要民心,”
他身处高位,又放开了声量,这番话说出來铿锵有力,音波传开在殿中往复震荡,回响嗡鸣,震人心肺。
众官员听皇上语声激昂,也都感染敬畏,一致轰然称是。
丹巴桑顿所在位置接近殿口,正值音波回荡交接之处,传至耳中更是声宏数倍,震得他脸上也有些变颜变色,若非已知隆庆是大明天子,光听这声音,几乎要把他当作一个武林高手。
只听隆庆道:“常爱卿是山西千万百姓中的一个,在鞑靼兵临城下的时候,他站了出來,为什么别人沒有,朕以为,天下的常思豪绝不止一个,他们之所以沒有站出來,是朕这个皇帝沒有当好,是你们的官沒有做好,是本应为百姓做父母官的人改去做了百姓的爷爷,百姓的祖宗,”
众官见他声色宏严,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悚然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