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自吟笑道:“是暖儿來了。小弟。快去叫她进來。”
秦绝响赶忙道:“好。我去看看。”知这必是暖儿睡醒了。听说馨律到京。故此跟在大姐后面追來。若是见了面不知深浅。又哭又闹的。那岂非坏了大事。然而起身刚到门边。包房门已然打开。暖儿露出头來。身上穿了身白丝绒边的小绿袄。头盘双环辫。一笑两个酒涡:“响儿哥哥。你果然在这屋儿。有点要变天了。我给你送了围脖來。”说着拍了拍胳膊上搭的白狐围脖。又惊道:“咦。你脸怎么划破了。”伸出手去摸。被秦绝响冷着脸拍开。
旁边有伙计点头哈腰地献着殷勤:“大东家。您这桌儿还有什么吩咐的沒有。”
秦绝响笑道:“沒了。你办事很麻利啊。到账房领二两银子赏钱。”伙计大乐:“谢大东家。”平时暖儿在秦绝响身边。总是被他连搂带抱的。大伙儿心里都清楚把这丫头伺候美了必有好处。今天只是带了个路就得了二两银子。怎不高兴。当下欢天喜地去了。秦绝响瞧着他背影心想:“伙计太多。我认不出脸來。有空问今天哪个领了赏钱。到时候不揍死你才怪。”他一边想着。一边用身子挡着路。把暖儿往外顶。秦自吟唤道:“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进來。”暖儿笑道:“这就來了。”秦绝响不好再拦。用眼睛狠狠一瞪。示意“少说话。”换了副笑脸。掐着胳膊把她让进屋中。
秦自吟将暖儿唤到近前。给馨律介绍:“这孩子是我们秦家原临汾舵主陈志宾的女儿。名叫陈阳阳。小名暖儿。这会儿大家都进了京。她也就跟着來了。暖儿。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馨律师太。你也叫姐姐就是了。”
暖儿向前瞧去。桌对面坐着个年轻的女尼。瓜子脸上两条细剑眉。一对飞凤眼。白白细细的颈子。仿佛从缁衣中生出的一段藕。神情严肃清和。看起來便如一尊清瘦的观音菩萨。当下款款正正地道了个万福。笑说道:“馨律姐姐。吟儿姐姐和响儿哥哥都经常说起你呢。果然和我想像中的一样漂亮。”
秦绝响心想:“死丫头一上來就满嘴废话。你夸尼姑漂亮。和夸和尚帅气有什么区别。”眼见馨律点头一笑。似乎这局面一时尚不至太糟。也不好马上就把暖儿轰走。便关了门。回來半忐不忑地坐了。秦自吟道:“瞧你。也不知给她搬把椅子。”暖儿道:“不用了。我站在响儿哥哥身边就好了呀。”说着把围脖在墙上挂好。回來双手交叠。规规矩矩站在秦绝响椅后侧。小嘴微抿带笑。
馨律三人见了。都觉得这孩子懂事知礼。但这礼貌中又隐隐约约有一点特殊味道。尤其瞧她贴着绝响那么一站。颇有点像个暗暗守护着丈夫的小新娘子。馨律道:“刚才睡得还好么。瞧你面色。似乎受了些风寒。”听这一句话问出。秦绝响就觉两耳膜从里往外鼓。心头噔噔乱跳。
暖儿笑道:“多谢姐姐关心。我鼻子倒有些不通气。醒后喝了点姜汤。已经不碍事了。”说着瞄了眼秦绝响。以为他把自己蹲在他门外冻一夜的事给馨律讲过了。如此不避不忌。显见着这颗心已转在了自己身上。一时大感幸福。馨律则以为在总坛听到的声音便是由于她呼吸不畅发出。也便解开疑窦。不再多问。秦绝响见沒漏馅。心中狂喜。忙陪笑转开话題道:“馨姐。待会儿你就陪我大姐到府里住下。今儿大年三十儿。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饺子。”
馨律本來在盟里和他变成上下级。已然够麻烦。如今越说越近乎。又变成要和他家人一起过年了。再应下來。恐怕越來越不成话。眉头微皱。说道:“还是不必了。以往我们陪师父、师叔进京來。都是在护国寺挂单。今次也照例便是。”
暖儿奇怪地问:“姐姐。我听你们也师父、师叔、师姐、师妹的相称。既称父叔姐妹。前面加个师字。难道就不讲亲情、不要团圆了么。庙里冷冷清清的。咱们一起过大年可多热闹。”馨律淡然一笑:“人间亲情爱欲。皆是心妄。世上团圆离别。都属无常。这三界之内有如燃烧中的火宅。在你们看來是家。在我们看來。却如同地狱呢。”意律和孙守云一劲儿地使眼色。都想这大过年的。师姐却跟人家孩子说什么人间地狱。岂不晦气。
暖儿不解地问:“火宅。哪里也沒着火呀。”馨律瞧她歪头四望的样子十分天真。笑道:“这是比喻罢了。就像你喜欢小白兔。每天照顾它。逗它玩。很开心。结果有一天。它却死掉了。你是不是就会伤心呢。这种痛苦。就是火呀。”暖儿笑道:“它死掉了。我便再养一只。也是一样啊。”馨律道:“可那只死掉的白兔呢。它这么快就被你遗忘。会不会伤心呢。”秦绝响听到她的比喻。一时动起了心思。琢磨着这白兔比喻的。莫非是她自己。或许她怕对我用情之后。时间一久。我又喜欢上别人。对她冷淡了。所以干脆还是不要开始为好。想到这里。便脱口而出道:“不会的。不会的。”话一出口。只见桌上四女目光立时都向自己聚來。他立刻明白大家误会了。忙又摆手道:“不不不。会的。会的。”忽又想到:“我若说会。那岂不是认同了三界真是火宅。让馨姐这套理论压倒。以后就更难说服她还俗了。忙又摇头道:”不不不。不会的。“
秦自吟道:“小弟。你这是怎么了。又是会又是不会的。瞧你脸上这个红。”
秦绝响大感尴尬。挠头讪笑:“我这酒大概是喝急了。还真有点上头。”
暖儿笑道:“我觉得响儿哥哥说的很对啊。假如这人间真是火宅。兔儿死了就是离开火宅了。怎会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