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今拾月道:“我就这样在混混沌沌中体验了三年多。忽然有一天发现。情爱、虚荣、表现欲这些东西。都有一个最大的根源。这个根源就是‘差别’。差别产生‘你’、‘我’。有了彼此。人才会‘爱憎’、‘攀比’或‘敌对’。然后不可必免地就有了对错。产生是非。发生争吵。如果我们把世界看做是同一的。那么石头也是我。花草也是我。你也是我。我也是我。我们就全部都是亲人、是一家人。甚至是一个人。有了这样的一颗心后。我忽然感觉世界变了。我不愿再随意去踢一块石头、揪一枝花朵。因为那样就像是在踢自己一脚、扇自己一个嘴巴。那一段时间吃饭的时候。随着一颗颗饭粒在口中嚼碎。我会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受了欺负。感觉到疼……”
他一边讲述。身子一边蜷缩。两小臂交叉护胸。手拢着肩膀。有一种要把自己完全保护起來的感觉。看得萧伯白嘴唇颤抖。伸出手來虚拢着。扶也不是。拍也不是。一劲儿道:“少。少爷。您醒醒。您醒醒……您怎么又这样了。您这样太吓人了……”旁边的家人水手也都一个个不知所措。
萧今拾月团球的身子忽然仰倒。展成“大”字。哈哈一笑:“那种状态。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常思豪蓦然想起郑盟主那位恩师林寻花來。心想:“林前辈讲他的‘两相依剑法’分身心相依。人剑相依。万物相依三境。身心相依是形神俱合。人剑相依则是以有情动无情。令剑生灵性。顽石点头。还说若能练至极处。便可感应到万物间微妙的联系。明白生化衰亡的道理。就连郑盟主也只证得了人剑相依。而眼前这萧今拾月竟能从西瓜中辨出阴阳水火。在花草石头中找见自我。莫非他已经达到了这‘万物相依’的剑中奇境。还是……还是连这至高境界都超越了。”
正自想着。腋下被轻轻捅了一下。只见萧今拾月笑眯眯地道:“所以啊。你的老婆。还是由你领回去吧。虽然你就是我。你的也是我的。可是。她却不这么想啊。哈哈。”
望着眼前暗去的千顷波涛。常思豪一时间有种哭笑不得之感。失语茫然地呆在那里。
海上航行的生活单调乏味。接下來的日子里。他除了在甲板上练习鸡腿步。便是与萧今拾月闲话家常。这一深聊起來才发现。对方无论在剑学还是人生上的理解。都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些时候听他说一句。往往孤立特异、莫名其妙。可是转过好几个弯之后。才发现人家早已讲在了前面。而且直取核心。于是越聊越爱聊。几乎与他形影不离了。
有一天忽然好奇。想起问他的“穷奇剑”怎么不见佩带。萧今拾月轻描淡写地道:“当了。”
“当了。”常思豪几乎以为听错。
萧今拾月笑道:“亲戚们很小气的。总白吃也不成啊。”
常思豪问:“当了多少钱。”
萧今拾月道:“两吊。”
“什么。”常思豪道:“穷奇剑不是四大名剑之一吗。什么冰河插海。莺怨穷奇。虽然排名在末。也不至于这么便宜吧。”
萧今拾月笑道:“因为只当了一把雨伞的钱。对方并沒有瞧出那是一把剑。”
常思豪哑然半晌。叹道:“是了。像你这样的大家。草木皆可为剑。拿在手里的哪怕是烧火棍。也不会有任何问題吧。”
萧今拾月笑着伸手在他腰间一抹。将“十里光阴”抽在手中。掉过剑尖一甩手。“笃”地一声钉入甲板。问道:“你拿根烧火棍來试试。看看插进去要多大力气。”又将“十里光阴”拔起。在手中一掂。道:“外行人永远说不出内行话。什么重剑不须锋、执草可伤人。真是妙想天开。弃剑用草算什么善假于物。喜重厌轻。何不换锤锏流星。”
常思豪道:“我倒认识一个人。使的大剑刃宽背厚。长达七尺。而且武功也着实不低。”萧今拾月问:“这人还活着。”常思豪摇了摇头:“他死了。死在一柄软剑之下。”萧今拾月一笑:“看來事实已经替我作了证明。”常思豪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萧兄可有软剑的破法。”
萧今拾月笑着瞧他:“怎么。死的人是你朋友。”
常思豪似乎难以回答。目光忽然有些遥远。
萧今拾月问:“杀他的人呢。”
常思豪道:“是我的兄弟。”
萧今拾月道:“你的兄弟杀死你的朋友。这仇你可怎生报法。”常思豪久久地望着海面:“我倒希望这桩仇永远不必去报。可就怕世事无常。怕有一天。好兄弟会反目成仇。怕有一天。有人会把他乡认做故乡。”
萧今拾月道:“看來我沒必要教你了。”
常思豪道:“怎么。你觉得我的武功已够应付。”
萧今拾月道:“不。因为你一定输的。”说完这句话。他将剑往甲板上一插。挠着屁股闲闲踱远。留下常思豪一个人在腥湿的海风里。独对摇摆的剑身。静默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