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一过,小戏班的人四向奔走,张贴新戏报。
围着观看的老百姓纷纷议论:“哎哟,宋家班请來大角儿了,”“林姑娘入宋家班了,这回他们这班子可要火了,”“这场准备演啥,”“全本的《红线女》,”“哎哟,那可是梁先生的名剧啊,可惜就林姑娘一个角儿,谁跟她配戏啊,沒有梁先生的薛嵩,光一个红线出彩,那终究是差着味儿了,”“你管那干嘛,单看她一个人就值了,”
一传十,十传百,待到傍晚,这片小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尽是举家老小齐來听戏的,小板凳挤挤茬茬坐通了街,临街买卖铺户的屋檐上、房顶上、周围的树杈上也骑满了人,还有的在前面坐不下,跑到台后去坐,看众戏子们在衣棚里进进出出换衣涂脸,也乐在其中。
常思豪也换了身龙套戏服混在后台假忙活,过不多时,台上掌起大灯,锣鼓开场,直奔主題,头一出便是薛嵩受封潞州节度使,欢欢喜喜來到封地,见当地民风淳朴,土地丰饶,心中大是开怀,闲來无事,便游山玩水,以畅襟怀,扮薛嵩这戏子是宋家班的台柱,虽然唱功身段算不上精绝,却也十分熟练,跟着四下掌声大起,红线出场,在山林中练剑,闻步音忙将身形藏起,暗地里窥看英雄,林怀书使足了十二分的本事,时而英姿飒爽,时而袅袅婷婷,把小女子恋慕英雄的心事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时招來阵阵彩声。
常思豪耳里听着戏,眼睛不断往四周洒扫,久久不见异常,心神便有些游离,瞧着观众们听到高兴处猛拍巴掌,忽然琢磨:“这倒也怪了,鼓掌这东西是从哪儿开始传下來的,有什么意思呢,”两手不觉间随之一拍,忽然领悟:“吴道给燕舒眉治病便是拍的此处,掌心是劳宫所在,归属心包经,击打此处,可令心血流动加快,开心的便更开心,不开心的,拍一拍,情绪也能调动起來,”他想來想去,颇觉好玩,又寻思:“那么想要心境平和,自然是要双手合十了,哈,怪不得和尚们……”忽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紧张时刻,居然还能想这些闲事,实在不可思议,看來这一路受萧今拾月影响可是不小,就在这时,东北方向观众涌动,一伙人挤了进來。
这伙人身着青蓝服色,一看便知是徐府家丁,常思豪心想:“來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只见这伙人抱着肩膀在台底下瞧了一会儿,彼此间互视谑笑,绕过前台,直冲衣棚走來,到近前,为首的一个黄白脸道:“有人沒有,班主呢,”宋老班主跟常思豪偷偷对个眼色,见他点头,便陪了笑迎上去:“几位爷,小老儿便是这戏班的班主宋有德,不知几位是……”
黄白脸身边一个小厮引手郑而重之地道:“这位便是徐阁老府上‘马大管家’座下‘扈大差办’手底第一得力大红人吕豁达、吕大护院,”
宋老班主赶忙施礼:“原來是吕大护院,失敬失敬,”
黄白脸上下打量他几眼,歪声嘎气道:“你胆子不小啊,”
宋老班主吓得赶忙低下头去,点头哈腰地道:“老朽乡野粗人,若有礼数欠周之处,望爷海涵,不知老朽做了什么不应不当的事,劳得吕大护院前來问罪,”说话时身上突突乱颤,常思豪知这老班主也是走南闯北久经风霜的人了,这帮底下办事的秃尾巴狗只会仗势狂叫,其实色厉内荏,一毫吓不倒他这老江湖,此时装出來这副样子,倒像是一辈子沒出过门的老豆腐。
黄白脸嘿嘿冷笑:“梁伯龙胆大包天,在京师告歪状冲撞皇上,回到昆山又借唱戏为名,入人家院,偷人珠宝,他那班里的戏子也都是他的同党,你竟敢用这些人,这胆子岂非跟他也差不许多么,”
宋老班主忙解释道:“您有所不知,梁家班如今已经是四分五裂,众戏子们也要各讨生活,林姑娘一再表示过与梁家班再无半分瓜葛,老朽这才敢收她用她,”
黄白脸鼻孔中冷冷一哼:“这些话你信我信都沒用,你让林怀书自个儿跟我家公子说去罢,”
“要我跟谁说,”随着话音,林怀书从台上退了下來,原來这折戏已经唱完。
黄白脸上去一把揪住她腕子:“想知道是谁,见了面儿不就知道了么,”
林怀书愤力一挣,沒有挣动,却见徐府家丁往两下分开,从后面又走出一个人來,喝斥道:“还不放开林姑娘,”
黄白脸回头瞧去,神情立刻恭谨起來,放手低头道:“是,扈八爷,”
那姓扈的笑呵呵上前來,冲林怀书施了一礼:“在下扈禆间,是徐府一个小小差办,我家二公子徐琨也是爱戏之人,听说林姑娘到了华亭,不胜欢喜,特意忙忙地派人來请姑娘,又想起底下人粗疏无理,因此让在下跟來照看一眼,加意嘱咐且不可慢怠了姑娘,沒想到这些下人不懂事,果然有所冲撞,看來在下真要跟姑娘陪个不是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