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托驸马入宫去跟太后请旨要接子冉姑娘回萧府照顾的话,子冉姑娘会死?”霍靖冷笑。
纤细的身子又是踉跄倒退,脸色惨白,一脸茫然地看向他,“我托驸马入宫去跟太后请旨?”
她只是让萧璟棠帮忙打听一下而已,怎会害死了子冉?
“霍总管,跟我说清楚,子冉她……是如何死的?”她上前一把抓住霍靖的手,急切地求知真相。
霍靖感觉得到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有多重要,看她抓他的手就知道了,很用力。
他狠心地拨开她的手,愤恨而悲痛地说,“托驸马的福,子冉姑娘听到爷死了的话,从昏睡中惊醒,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当场吐血,心跳骤停,无力回天。”
当场吐血……
心跳骤停……
无力回天……
这几个字在她的耳畔像魔咒一样盘旋回荡。
最重要的是,托驸马的福!
是她!是她让萧璟棠帮忙的,所以才会害死了子冉!
“你走吧,别再来了。”
门,当着她的面,无情地关上。
想起素娘告诉她的真相,她从自责中清醒,飞快伸脚进去,若非霍靖停得快,厚重的大门早已夹断她的脚。
“你还想做什么?”霍靖愤怒地问,是真的生气,浑身上下都在冒汗。
若是他没留神,没停止,她的脚还能要吗?
“我想见子冉。”她想送子冉最后一程,她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你还有脸见吗?”
风挽裳只觉得被利箭穿心,她以为这么难听的话不会出自这个看似严厉却是慈祥的长辈之口的,没想到……
这一次,是真的怪她吧?
因为,皎月因为她死了,现在,子冉也因为她才死掉的。
再宽容的心,也会恨吧?
就像,她也开始恨缉异司一样。
霍靖听到马车轱辘声响起,刚打算关门的他满脸欣喜地快步跨出府门,往马车驶来的方向看去。
看到那辆深色讲究的马车,他失望地收回视线,垂头丧气地转身进府。
风挽裳往后看了一眼,再看向失望的背影,正想说什么,身后已传来萧璟棠的声音——
“挽挽……”
然后,朱红大门当着她的面无情地关上,霍靖是背对着她关门的,好像因为这辆马车里坐的不是他正苦苦等待的人,很难过。
萧璟棠坐在马车里,从车窗喊她,“挽挽,你身子刚小产不久,不能吹太多的河风!”
因为隔着距离,所以萧璟棠的声音有些大。
风挽裳心里一惊,看向紧闭的大门。
应该,没听到吧?
他们并不知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还没来得及让他们知道。
她不想在他们失去子冉的同时,还让霍靖知晓这件事,因为,霍靖是知道这个孩子是顾玦的。
在他的心里,倘若他们的爷真的死了,至少还有个小主子。
可是,她没有保护好孩子。
生怕萧璟棠再嚷嚷,她带着深深的愧疚最后看了眼大门,转身离开。
本想不坐马车的,可是想起霍靖说的话,她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于是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掉头离开。
在马车的身后,朱红大门再次缓缓打开,露出一张震惊呆愣的脸。
是霍靖,他的眼眶里泛起了泪花。
他听到了,听到萧璟棠说,她刚小产不久。
小产……
也就是说,小主子没了。
爷没了,小主子也没了。
所以,这个当家主母好像不用他们赶,到最后也会走的吧?
霍靖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望着外边刺眼的蓝天,老泪纵横。
对不起,爷,奴才还是没有保护好小主子。
※
“我只是要你帮我打听一下子冉眼下的处境,你为何要进宫请太后恩准你带她回来?”风挽裳一上马车就问。
声音很冷,带着质问,带着责怪。
萧璟棠脸上表情僵住。
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一面。
她就这么护着顾玦身边的每一个人吗?
都这样了,还护着他们?以至于,要对他这般咄咄逼人?质问?
心凉透彻。
“我以为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接出皇宫,你托我打听她的消息不也是为此吗?只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萧璟棠内疚地低下头,忏悔。
“你没想过?阿璟,你没想过?你为大长公主的心疾奔波了多少年?送了多少次药?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心疾能承受多少,不能承受多少!”风挽裳嗤笑。
萧璟棠神情失望地看着她,“你说错了,还有一个人比我还清楚!清楚到救你只为你的心头血,可你呢?你有恨过他吗?怪过他吗?这时候你在这里这般咄咄逼人地怪我,公平吗?”
说到最后,嗓门不觉拔高。
风挽裳逐渐冷静下来,也知晓自己方才情绪失控了,没有说什么,起身,下马车。
“我没想到她会醒!”萧璟棠还是跟她解释,不想两人就这样闹僵。
已经撩起车帘的风挽裳停下动作,半响,才道,“方才是我不对。”
然后,还是撩起车帘,下了马车。
“挽挽,你还是怪我。”马车缓缓走在她的身边,萧璟棠从车窗看她。
风挽裳心情沉痛地走着,低着头。
怪的,怎能不怪?
可她更应该怪的是自己,若非她开口,子冉还好好的,在宫里再危险,至少也不会是这样骤然死去。
若是顾玦回来,她该怎么跟他说?
他们的孩子,她保不住;而今,还害死了子冉,他心里那个爱而不得的女子。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活得糟糕,糊里糊涂地就把人给害死了。
皎月是这样,子冉也是这样。
这时候,她好想听到那个声音骂她,骂她蠢,骂她笨,骂她没用。
不管骂什么,只要是他的声音就好。
……
风挽裳就这样一直走回到萧府,从朱雀街到青龙街,一直这样失魂落魄地走着,萧璟棠让人驾着马车跟在她身后,默默地跟着她,陪着她。
回到萧府,她还是无精打采地回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然而,才进院,就看到自己那间屋子的门是开着的,一路无神的眼眸,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这都化了,丢了吧?”
“是啊,连蚂蚁都招来了。”
听到屋子里传来声音,她脸色丕变,快步走进去。
“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带着些许凌厉,当看到撒在地上的糖莲子正被水侵泡时,她赫然扑过去,推开那两个婢女,蹲下身迅速捡起地上的糖莲子。
那么紧张,那么慌乱,好像掉在地上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般,可那明明是沾了水,正一点点融化的糖莲子,喂狗,狗都不会吃的东西,她却万般珍贵地一颗颗捡起,先是在衣服上轻轻柔柔地擦了一下,然后再放到床上的被褥上,好暂时让被褥吸走水分。
“去给我取棉布!”她边捡边命令。
两个婢女看到她把已经不能吃的糖莲子放到昂贵的被褥上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这会还要她们去取棉布来?
有些轻蔑地撇了撇嘴,匆匆跑出去,声音传回来。
“身份不同了,果然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想当初她还跟我们一样的时候,还不是对我们忍气吞声的。”
“真不知道她得意什么,一个嫁过太监、跟别的男人苟合过,怀过野种的女人,还好意思摆架子,嗟!”
原来,她们竟是这样想她的。
以前在萧府,并非是她忍气吞声,而是她们整日甜甜地喊她‘风姐姐’,还时时戏弄地喊她‘少夫人’,原来,都是假的啊。
只因为当时的她与府里的少爷在一起,所以,她们的嘴才会那么甜,甜到她分不出真假。
原来,过去的她,身边的人尽是虚伪。
……
这棉布,一取就取了一炷香的时辰。
那两个婢女把棉布送来了,又是一脸的恭敬,仿佛刚才说那些话的不是她们。
可是,桌子上的糖莲子已经差不多干透了,只是上面那层糖霜有的已经全部融化,但是,坐在桌边的女子还是轻柔地将它们一颗颗分开,用蒲扇轻轻扇着风。
看到这一幕的人,只怕都会以为她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做吧,对糖莲子。
再看向糖莲子旁边的那堆棉絮,两个婢女瞠目,不约而同地往床上的锦被看去,锦被一角被剪了一个大口子!
再看向风挽裳温柔地好似对待爱人般,真的不是疯子吗?
“东西放下吧,以后不要再靠近这间屋子。”风挽裳淡淡地说,没有抬头看她们一眼。
虽然声线毫无起伏,也没有凌厉威严,可是,但凡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她生气了。
两个婢女相视一眼,急忙蹲跪下,“风姐……凤姑娘,我们方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你们说的也是事实。”
“……”两个婢女被堵得哑口无言。
“下去吧,记住我刚才的话。”她还是冷冷淡淡地说,还是头也没抬,只专注呵护桌子上的糖莲子。
两个婢女又撇撇嘴,放下棉布,转身离开。
毫无意外,才踏出房门,她们又开始各种道她是非了。
风挽裳拿起一颗糖莲子,原本裹在外面的那层令人垂涎的糖霜已经融化,看起来真的无法再留的。
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扔掉他给的温暖。
此时此刻,他在哪里?
何时,回来?
※
子冉的丧事压根没办,只是简单的下葬,因为,没法办。
幽府的情势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危险。
钟子骞一个个地折磨,是为了让暗中关注幽府的人现身,可是,显然,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了,近日来,幽府门前时不时有缉异卫守着,或者来回走动。
她跟素娘提议的那个方法果然奏效,高松也是贪财之人,听说钟子骞暗中敛了不少钱财,还利用职权与日进斗金的醉心坊四六分账,于是心里各种不平衡。
接着,她又让素娘找人以钟子骞的名义假装在青龙街买了大宅子,然后以钟子骞的名义轻他过去欣赏。
青龙街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除了一些大富大贵的人外,大多是朝中官员,以及皇家赐给的人居住,要买宅子,还是大宅子,那可不容易。
高松见钟子骞连大宅子都买上了,可怜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太监,都还未买得到,这让他心里非常不痛苦。
风挽裳火上浇油,让他们俩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最后撕破脸。
然后,萧璟棠又在暗中煽风点火,总是很适宜地在太后跟前说钟子骞的不是,让太后失去对他的信任。
萧璟棠说,只有坐回到缉异卫指挥使的身份上,才能帮她保住幽府。
她觉得也有理,便同意了,要求是若他真的重新坐回到缉异卫指挥使的位子上,不许对付幽府,不许再滥杀无辜,他也答应了。
所以,不过短短半个月,经过萧璟棠在太后跟前说关于钟子骞的种种恶行,太后对钟子骞也没再那么看重。
萧璟棠要报双腿残废的仇,又要报当初被钟子骞趁着他悲伤拿画入宫立功之事,他与钟子骞不共戴天之仇,一点儿也不奇怪。
在太后知晓钟子骞利用职权在外头收敛钱财后,钟子骞不得不退出醉心坊,与醉心坊撇清关系,也因此,醉心坊一点点恢复原貌。
这些日子,为了打点关系,醉心坊原本的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也因为被钟子骞搜刮去不少。
但是,无妨,只要能保住幽府,花多少钱,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
醉心坊里,高高的楼阁上,一抹素色的身影迎着夕阳茕茕而立,目光紧盯着幽府的大门,一瞬不瞬。
一阵晚风吹来,她以丝绢掩嘴,轻咳。
转眼,又半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她的心,空荡得可怕。
三日前,醉心坊终于重新回到她手里,她回醉心坊的第一件事就是登上这座楼阁的最顶层,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幽府。
当初不顾他的反对也要买下这里更大原因也是在此。
以前,她派人时不时上来看一下,虽是留意幽府,若发现情况不对也能抓紧想对策。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里,成了她的望夫石。
每次上来,她都希望能看到有轿子停在幽府门外,或者是马车,然后,那抹玉色的身影优雅地走出来。
可是……无论她闭多少次眼睛,再睁开,幽府门外永远都是空荡荡的,像她的心一样,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
“咳……”
连日的奔波和劳累,她受寒了,她知晓,已经好些天了,是她不愿吃药。
因为,没有他给的糖莲子,她喝不下,就像他对药有恐惧一样,而她,只是依赖,依赖他给的糖莲子。
一件披风轻轻从后面披上来,她抬手覆上为她披披风的手,“皎月,我不冷。”
一声‘皎月’让素娘心里头酸楚,泪湿眼眶。
饶是在宫中见过各种各样的残忍,也做过不少,以为心早已硬得跟石头一样,没想到,这个女子轻易地教她破了功。
是念得多深,才会在一个人去了那么久后,还会下意识地喊出她的名字?习惯着她的陪伴?
风挽裳说完,怔了下,两行泪水汹涌滑落脸颊,无声无息,不需要任何酝酿。
因为,她喊的人,永远再也不会回应她,永远再也不可能为她披披风。
那张总是板着的脸,明明才十八,却让人以为是二十左右。
明明不善言辞,却用埋葬在心底的伤痛来转移她的伤痛。
皎月,皎月……
心里默念着,泪水滂沱,像决堤般,止不住。
“夫人,下楼吧,若是皎月还在,定是不会让你撑着染风寒的身子在这里待着吹风的。”素娘声音哽咽地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素娘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风挽裳看到那道炒酸笋时,看着看着,就无声无息地落泪,泪水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滴落。
她仿佛听到了眼泪的声音,很响亮,很沉重,砸到人的心里,让人心疼。
然后,她说:以后不用再特地备这一道菜了,什么菜都可以的。
她低头,抚着小腹,泪水落得更凶,脸上是无尽的悲伤和遗憾。
素娘是过来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痛,明白了她不止在承受着丈夫死去的痛,承受着失去皎月的痛,也在承受着比失去一切都要更沉重的痛。
尽管,那个孩子,她还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来的,但她的悲伤告诉她,那个孩子,她看得比她的命还要重要。
风挽裳望着幽府的方向,拿出丝绢擦泪,唇角,因为想起了过去而微微勾起,“是啊,皎月就像个奶娘一样,明明才十八的姑娘,却活这么老成。”
听到她这般说笑,素娘总算稍稍放心了些,站在她旁边,一同望着幽府,“夫人若不嫌弃素娘太老,以后就让素娘代替皎月吧。”
说完,露出真切的笑容看向她。
风挽裳扭头看她,刚擦干的泪水,又再滑落。
但是,她摇头,尽管很想,但是,她很坚定地摇头。
她不要素娘变成第二个皎月,她不要。
她不要任何人再为她死,她不要!
尽管,这句话,很温暖,很让人心动。
好一会儿,她稳定感动的情绪,拭去泪水,对素娘露出真心的笑容,“下去吧。”
素娘明白这是她的心结,也没放在心上,搀着她转身下楼。
风挽裳转身后,又带着一丝希望回头看一眼,然而,没想到这一回头,所看到的画面叫她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