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也不知怎么回事,祸端接二连三的发生。魔族入侵,大昭发兵,天鸟肆虐……崇帝刚驾崩没几天,朝堂的中流砥柱尹俊竹骤然病逝,就在当天,皇太子良娣便抱着皇长孙跳水自尽。这一切,都让人生出一种承江气数将尽的不详预感来。
江绝登基以后,尊号为辰,是谓黎明、曙光之意。三年之前,一直不被众大臣看好的皇太子幡然醒悟,一改之前的不着调做派,勤勤恳恳起来。崇帝驾崩后,原以为江绝会束手束脚一些日子,岂料他军政一手抓,朝中的动荡几乎在朝夕之间就稳定了下来。
那威严端坐的模样,能见着几分崇帝的影子来。
冷靖闻站在金銮殿中,垂在阔袖中的手缓缓数着念珠。数完一圈,他瞥了一眼身侧空荡荡的位置,突然想起年少时去尹府拜访,见着那个浑身是伤的冷漠少年。经年后,他白了一头黑发,拖着几乎散架的一把骨头走上了朝堂,再无人敢轻视半分。
冷靖闻数着念珠的手微顿了顿,突然想不起这位跟他斗了半辈子的政敌长得是如何模样了,只记得他有一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殿下一片静默。
德庄一甩拂尘,提高声音道:“退朝!”
冷靖闻无意跟人寒暄谈论什么,匆匆走下台阶,却见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那里。冷靖闻愣了愣,被宫女请上了马车,里面坐的人正是长公主。
“相爷请喝茶。”
冷靖闻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才笑道:“如今世道变幻莫测,再无闲情品茶,望公主见谅。”
这几年不断有天鸟肆虐,三国的人几乎差不多都习惯了,一发现修仙者就会前往料理。除此之外,其实世道也能算从动荡中趋于平稳,不管是大昭还是承江都无心发起战事。
江愉本以为江绝登基之后,她会成为彻底的富贵闲人,没想到没被架空不说,还给了她不少权力放手去做事,日子比以往崇帝在位时还要自在一些。
“本宫有负相爷厚望,好在皇兄收起了当年浪荡模样,治理河山井井有条。”江愉提着茶壶斟茶,轻轻一叹,“也不知为何,自父皇驾崩,我总是心神不宁,时常梦中醒来便没有了睡意。跟皇兄议事之时,突然有一种陌生感……”
冷靖闻不知说什么好,默了一会儿,只道是:“公主这是忧思过重。”
江愉握着茶杯,偏头笑道:“皇兄从小就想当个富贵闲人,现在却要挑下全国的担子……”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马车直接驶到了冷相府。
江愉向他躬身行了一礼。“相爷,此去珍重。”
“长公主不可。”冷靖闻急忙要扶,却见江愉已红了眼眶,动作便顿在了半空。
“老臣……”冷靖闻深深作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公主……珍重。”
马车再次行驶,车轮轱辘,回到了公主府。
天色阴沉灰暗,冷风萧瑟。若是在往年里,这个时节应该是烈阳炙烤,天朗气清的,这两个月来却没有见过蓝天,天阴沉成如此模样也不见落雨,压抑得让人烦躁不堪。
如今方到晌午,天色已似日暮。
江愉望了望天空,生出一种不详之感来。
忽然,她的脸色一变,眼睛猛地睁大。
“公主?”随侍轻声开口,顺着江愉的视线看向天空,脸色一下子也白了。
江愉有些脱力地踉跄了一下,急忙扶住了马车沿,细长的手指骤然紧扣。“看到天空上的那块阴影了吗?遮天蔽日,怪不得今年的夏日里没有阳光……”
“公主,那——那、那是什么啊?”
“怕是……祸临。”
“速去皇宫!”江愉纵身跳上了马车,厉声喝道:“走!”
……
长安城旁边的一座小城,古旧的砖瓦低压,廊檐湿润得仿佛能沁出水,屋子内点了几只烛火依然昏暗。距离那日发现天空上的阴翳已经有两日里,风声潇潇,晌午时分尚且如同日暮,夜晚更浓。
何老大夫靠坐在软榻上,口述着一些医理上的事情,说几句话就开始喘气咳嗽,眉山耐心地在一旁服侍着,许久未见的小洪则拿着笔在一旁记录。
何老大夫实在太老了,油尽灯枯,枯瘦的双手只生下了一层皮包裹着骨头。
那日,他怀疑江绝已经对某些事产生了疑心,却不肯明言而选择烂在了肚子里。只是他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命,拨开云雾看见最终的真相。
也许会很丑陋。
“眉山啊……现在是什么时辰啊?”
眉山看了看窗外暗沉的天空,又看了看满屋的烛火,叹道:“师父,摸约是巳时。”
连晌午都还没到。
“天是越来越暗了。”何老大夫长长叹息,“朝廷颁发了告示下来,只说是天气之过……可我心里怎么一点都不安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