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来,兴冲冲掬起鲤鱼:“好鱼儿,我终于变回来了!”
红鲤鱼嘟噜噜吐出一串气泡,哼道:“好罢,你变回去了,你走罢!”
白秀才奇道:“你赶我走作甚?你不觉得,我有了这个大个子,行事就方便多了?”
“有什么方便!一朵大南瓜花都睡不下你了!”
“我现在扛得动锄头搬得动石块,自然是好!”
鲤鱼眨巴眼儿,又吐了几个泡泡,迟疑道:“你不回家?”
“家里早就没人了,又中不了举,回去作甚?”
鲤鱼本是一派天籁,立刻就不担心了,转而叫道:“刚才的电光真奇怪!”
“可不是,险些就死过去了,不知怎么回事?”白秀才心有余悸。
鲤鱼想了想:“我听爷爷说,妖这种东西,原是天地不容的,隔些年头就要天降劫数杀一杀。狐狸要避雷劫,木精要避火劫,琵琶鬼要避刀兵劫,避过了劫数,修行便增一纪。刚才那雷电,说不定是冲着那蛟怪来的。也许你吃了它的内丹,等于替了它的位置,雷电便奔着你来也未可知……”
白秀才听了这番话,虽然怪憋屈的,到底还是为重获新生欢喜:“那也多亏了兄弟你!不然我白某今朝便呜呼哀哉了!”他捏捏拳头又摆摆臂:“好家伙,气力又回来了,来来回回搬豆子跑了三千多趟,果真没白炼!”
当天,两个商量着以后的计划,直说到半夜。第二天一早,白秀才披挂枝叶,拿个江里漂的破毡帽遮头,野人一样窜到离江最近的农户外,央求做活换钱。这样一户户做过去,好在民风淳朴,不曾惹人起疑。铜子一把把集起来,终于得了两贯钱,到下游市镇的估衣铺弄了身行头——浑脱帽、幂离、乌皮履,还有件半新不旧的白袷衣,隐着荇藻流水暗纹,衣角上绣了条憨灵的金红鲤鱼——这才一眼看中了。
穿戴起来,他终于觉着又像个人形了,大太阳底下在街衢走着,慢条斯理,不窘不迫。没人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别人,从来都没有这么自在过。
出城门之处,他陡然驻足。人流在他身畔纷纷过去。身后响着贩夫走卒的吆喝,小儿女的啼哭,热闹的娶亲管弦,市井俚俗的谈话,发着臭,散着暖;面前是一片田野,蛙声阵阵,他知道再往前走,便是江流,那冰冷的水会拥住他,野花会在头顶飘下,鲤鱼会欢喜地在他脚边打转……
想到鲤鱼,他回头看了城里一眼。那里自然是热闹的,却不属于他;茫茫江水自是孤寂的,却自有一番热闹。
他往城外走去。
回到水边,他呼喝一声,鲤鱼欢喜得一跃九尺,噗通砸出朵长蕊细瓣儿水精花。
他连连拍手:“好鱼儿,又比昨日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