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到底清不清楚人的寿算啊!”鲤鱼提醒道,“折太君早就入土了!”
筠竹老人怀着一线希望说,“也许杨家这门手艺传下来了呢!我非要找到杨家后人,让他做个鸡子羹给我吃,我才安心!”
鲤鱼认真想象了一下这些非富即贵的杨家子弟被这老头儿逼着*子羹的样子,觉得这画面太美,真有点不敢看呢。
说话间,麟州城到了。看着紧闭的城门,鲤鱼对着城墙上的卫士叫道:“我师父是峨眉来的神医!医术高明,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这话说完,城墙上立刻抛下绳梯,将他们拉了上去,又将他们送到麟州都监王凯面前。王凯让他们先到军中给兵卒治病,治了两个,都说挺灵的,伤兵一下子就在筠竹老人面前排起了长队。鲤鱼忙忙碌碌地排位子、记医案、录方子、碾药、称药、装药,还不时要剪烂肉、挤脓、止血、敷药、包扎伤口,忙得脚不沾地。不到天黑,他们身上带的药材就全部告罄。
兵卒们不死心地看了看他们空空的药囊,哀叹起来。“虽然神人引来了水,可这么围困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吃的东西都快没了,再冷下去,连被褥都不够。”
“是啊,药材也没有了。府州到底什么时候来解麟州之围?”
鲤鱼小声对筠竹老人说:“师父,咱们来得多不是时候呀!大军压境,孤城无援,粮药告罄,你还要寻出一枚鸡子,寻出一个杨家子弟来给你做羹?”
筠竹老人叹着气说:“可为师快没时间啦。”
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走过来道:“都包扎好了,还在这里叨咕什么!胳膊腿脚动不了的,下去睡觉,养着!胳膊腿脚能使的,别歇着,晚上都去练弓弩!”
一个小兵疑道:“怎么夜里去练弓弩?”
百夫长神气地哼了一声:“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小兵的脸倏然亮了,欢天喜地挥舞着伤臂说:“我也去!”
***
府州日夜练兵,麟州也日夜练兵。府州已经顺利铲掉流利堡,接下来救麟州是理所当然的事。而麟州猜想府州的计划并进行相关操练,则是因为深信府州,不肯坐以待毙,要在关键的时候出自己的一份力。这两座夫妻城遥相呼应,道路虽被西夏大军所截,但它们始终生死相依,祸福相倚。
接下来几日,因为药材没了,筠竹老人只能用按穴、针刺等法子治病了。鲤鱼便求见王凯:“王都监,让卫兵放我出城采药吧。”
王凯挺喜爱这个黠慧灵秀的女药童,便道:“也好。但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派两个人陪你去吧。”
鲤鱼摇头:“我去危险,两位大哥陪我去,就不危险么?都监,您若有心帮我,就把佩剑借给我吧。”
王凯奇道:“女儿家要剑做什么,你又不会用。”
鲤鱼躬身伸出双手。
王凯只得解下佩剑,放在她手中。
鲤鱼接剑在手,铿然拔剑出鞘,身形急速旋转,连挽四个剑花,将飞进窗户的一片黄叶斩成八片。
王凯吓了一跳,暗叫大意了。这若是个奸细,他项上人头已不在。
鲤鱼浑然不觉,欢喜地笑道:“真是好剑!都监,我剑法还成,让我去吧!万一遇见西夏人,我就躲起来,带着这两位大哥,反倒不便。”
王凯欣然点头道:“好,不过城门不能开,我让他们用绳梯把你放下去。你去了千万小心,早点回来,我让人带着绳梯在城门接应你。”
鲤鱼去了兔毛川一趟,果然在水边挖来了很多药材,当晚筠竹老人便把它们制成汤剂、敷剂用来救人了。王凯见之大悦,称赞她年纪虽小,也是个巾帼女英,不亚于救父的缇索、斩蛇的李寄,他要奏报朝廷旌奖她云云。
鲤鱼暗道:“我才不小呢,我做鱼好多年了!”
筠竹老人戏谑道:“哈,精怪的年纪是要从化形开始算的。你做人才多久?还是个不到一岁的小宝宝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至少得有十八岁模样,不再被人当成小孩子!我希望最好是三十岁!”鲤鱼想想,又点点头,“路上遇见的驴精卫五娘就是三十岁模样,不老不嫩,又美又有韵味,我看了都心动,真是不错!”
筠竹老人笑道:“多多修炼,不然十年长一岁,那可够呛。”
鲤鱼托腮问道:“怎样多多修炼呢?”
“比如说,当个孝顺徒弟!”筠竹老人深感自己的建议好,“帮为师今晚加菜怎样?”
鲤鱼觉得李贺“千年老不死”的诗句又要在她脑瓜里打转了:“……峨眉山这么多年都没被你吃穷,真是了不起!”
不过,她确实挖到了几个野萝卜,正好给他添个菜。筠竹老人见了热气腾腾的萝卜汤,上头还有一撮芫荽,感动得泪都要冒出:“哎呀哎呀,为师是哪修来的福,捡到这么好的徒弟呀。”
鲤鱼早帮他把床铺好,连牙刷、牙粉都放好了:“我知道我是天下第一棒的徒弟,省省夸我的力气,快吃吧!你看病劳累一天了,早点歇息!”
筠竹老人确实累了,他吃了萝卜汤,乖乖刷了牙。乖徒儿打来热水给他洗脚的时候,他就靠着床柱睡着了。
第二天,他就没能起来。
鲤鱼先是闹腾了一会,喊“太阳晒屁股了”,“王都监带人亲自来了”,她的师父还是半醒半睡赖着不起。这下鲤鱼担心起来了:“师父,你怎么了?”
“昀曦乖乖,”筠竹老人一脸憔悴地说,“我说过啦,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心血来潮想吃杨家后人做的鸡子羹,就立刻跑来了。”
“可你是山神啊!”鲤鱼鼻子发酸,“神仙怎么会时间不多呢?”
筠竹老人呵呵笑了:“你看你吧,什么都不懂……我已经神力衰微,当不了山神了。还有,神仙确实会死,只是他们的时间很长很长,短的才几百年,长的简直无穷无尽,但终有尽头。但对凡人来说,可不就跟不老不死一样?因为寿命和福报太长,甚至有不少神仙都误以为自己真是不老不死,与世长存的。我是山神,只有千年之寿。等我去了,会有别人接替我的。”
鲤鱼的泪珠儿滚出了眼眶。她扑在这位师父身上,哭道:“不!你不是‘老不死’吗,你怎么会死!别人跟我有何相干,你才是我师父,你不准走!虽然你又懒又馋,白头发白胡子一大把,不俊俏也不威严,可师父还是自家的好!”
筠竹老人抬手摸摸她的双髻:“乖徒儿,成住坏空,有生就有死,有存就有亡,你我都是无法左右的。别说孩子话啦,想长大,就先从心里成长,相由心生。”
鲤鱼不说话了,眼泪落个不停。半晌,她道:“你告诉我,肯定还有办法的!有什么好药,我去采!有什么续命的法术,我来做!”
筠竹老人又劝了好几句,鲤鱼只是摇头不肯听,只是苦苦哀求。他撑不住要睡着,便计上心来:“好啦,好啦,告诉你罢!”
鲤鱼忙凑近去听。
筠竹老人道:“你去城外找找,有一种琉璃碧兰,生在水边,与水同色,花瓣子就跟琉璃一样,丢水里认不出是花是水。这花极其稀少,比高丽参、紫团参还滋补呢。吃了它,我兴许能多活几年。”
鲤鱼忙把眼泪一擦:“我这就去!师父,你可要等我!”
筠竹老人笑着点头:“快去吧。为师没那么容易走,我是千年老不死嘛。你慢慢找,找仔细些,没准就能找到呢。”
鲤鱼携剑像一枚枫叶飘出窗去,筠竹老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杨家将》故事里的佘太君,是说书人讹传,实际上她是杨继业的妻子,后汉隐帝特任府州团练使折德扆的女儿,她曾祖父曾任后唐麟州(今陕西神木县北十里)刺史,隶属李克用,祖父折从远公元930年被后唐明宗授以府州(今陕西府谷县)刺史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