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部惊道:“她死了么?什么时候死的?”
“两年前,弩儿和她哥哥弓儿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后来在树林里找到的。弩儿死了,她哥哥也丢了,一直也没找到。”
白水部与李昀羲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白水部将画像放在膝上抚平,问他:“你能带我去蔡家看看么?我还答应过,画好后要送给她。她不在了,赠予她家人也是一样的。”
蔡家是开珠子铺的,伙计们在台前忙碌,帘后隐约有个妇人,抱着孩子在拍哄。四五个孩子带着白水部和李昀羲进来,嚷嚷道:“蔡叔,蔡婶,有人找!”
妇人疑惑地招呼了一声她汉子,一同出来:“谁啊?”
白水部拿出画像,将应允过小芸、前来送画的借口说了一遍。
夫妻两人落了几点泪,又问:“弓儿呢?可也有他的画像?”
白水部摇头道:“不曾见过令郎,不知可否描述一下他的相貌,我试着画出来?”
这对夫妻闻言果然欢喜,你一言我一语道:“他额头宽,脸盘子圆,又瘦又高。”“这小子文静,长得像个闺女,鼻头挺……”
白水部依言画去,妇人看着纸上腰背挺拔、笑容清稚的男孩子,流泪夸赞:“像,真像,这就是我的弓儿。”
起了这个头,李昀羲也陪着掉了几点泪,轻声细语地问起往事来。她游历世间,进出宫廷,已经人情练达,不是初入世间的懵懂模样,安抚他人也做得熟练妥帖。
妇人抹泪道:“唉,都怪我今世没福,把这两个孩子拉扯这么大,还生生折没了。那时候弓儿九岁,弩儿也七岁了,唉。”
“这小小子,是那之后才有的吧。”李昀羲逗了逗她手里的婴孩,叹道,“太不容易啦。婶子那阵子一定很艰难,家里可还有什么人能帮衬你么?”
妇人眼圈红红地说:“唉,我婆家在邻县,也帮不上什么忙。娘家,在我父亲那一辈还是读书人,如今也……原本还有个兄弟,可打小就脾气怪异、猫嫌狗憎的,不肯读书,也不肯踏踏实实学门手艺,一心要拣高枝儿攀去。他十来岁就跟些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又离家出走,隔了好几年才回来过一次,帮我料理丧事。后来就再看不到他人啦。”
这倒是越听越像薛蓬莱了。为免惊动她,白水部忍着不提,只笑问:“难不成出家去了?”
妇人嗤了一声:“他能出什么家?拿了个别人的度牒,招摇撞骗罢了。他骗得再多钱,也不是我的。”
套问出许多信息后,白水部和李昀羲越发确定这妇人的兄弟就是薛蓬莱了,便又好言安慰了这对夫妇几句,掏钱买了些铺子里的琉璃珠子,也不要找零,便匆匆告辞。妇人兄弟的名姓并不难打听,他们在街边的南食面店吃了碗笋淘面,便听到了答案:薛青云。卖面的老婆子还抱怨:“这泼皮不厚道,还欠我面钱没还呢,他大姊也不给。”
“走,昀羲,”白水部低沉地说,“我们去查查‘薛青云’和当年的旧案。”
离京前,他向鱼周询借了两个用熟的家人。如今,他便派了这两个人,借鱼周询的人情去县衙问薛青云的底细,和他外甥女被杀、外甥失踪一案的案情。
晚上二人回摩合罗班来向他禀报,说薛青云确实是珠子铺蔡薛氏的兄弟,少时读书不成,游手好闲,常和安州几个道观的道士们厮混。又说两年前的案子,至今仍是悬案。而且不止这一桩,城南也有一户人家丢了男孩子,也是九岁。那一年,安州官员的考绩都受到了些许影响,因为除云梦之外,安陆、应城、孝感、应山都发生了类似的儿童失踪案件,却都未能侦破,成了悬案。即使有勉强结案的,也是让罪责重大的囚犯把案子给背了,证据上依然含糊。
白水部沉吟片刻,命他们明日去那些道观打听道士“薛狗儿”。
凤清仪听了情况,便着手安排明日去孝感巡演,方便他们调查案子。他想了想,又嘱咐:“你最好把他们都画下来,把生辰八字也一并打听了,其他情况也越细越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白水部点头:“那是自然。”
几天后,摩合罗班回到云梦休整,去打听“薛狗儿”的人回来,说打听出来了。原来薛狗儿是薛青云的族弟,自小出家当了道士,早就染病死了。薛青云和薛狗儿常来常往,也念得咒,做得法事,道观人手不足就叫他来帮衬。因此他就拿了薛狗儿的度牒,也作个道士装扮在道观里住了一年多,后来就不辞而别“云游”去了。
白水部和李昀羲将九个失踪儿童的画像和资料都摆在了案上,与凤清仪商议。
“共同点很明显。”白水部叹道,“失踪的七个小孩,都是九岁。”
“不止。”凤清仪敏锐地指了出来,“你看,四个男童八字全阴,三个女童八字全阳。”
“这是……”李昀羲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一张张翻看着这些资料,“我在书上见过几种用八字特异的童男童女作法的邪术,难道这也是其中一种?”
凤清仪道:“我也有这个推测。”
白水部伸指戳了下弩儿的生辰八字:“可弩儿不是八字全阳,尸体还留在了林子里。”
李昀羲道:“也许……她是想保护哥哥不被带走,才让凶手给杀了。”
烛火一闪,几乎被外面扑入的寒风吹灭。气氛陡然沉重了。
“我在想……”白水部凝眉慢慢说道,“如果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个,或者同一帮人做的,那么薛蓬莱的外甥、外甥女就是最早出事的,会不会太巧了?”
凤清仪直接说了出来:“你怀疑薛蓬莱就是杀人凶手。”
白水部道:“是。如果他是那般恶毒的人,一旦知晓要行这样的邪术,举目四顾,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亲人……”他顿住,叹了口气:“虽是诛心之语,但若真是如此,也太可怕了。”
李昀羲觉得秋凉侵人,不由抱住自己的臂膀。白水部脱了自己的鹤氅,裹住她肩头,轻道:“昀羲,别怕。”
“我不怕。”少女眼眸明媚,“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坏人。我并不怕他们,因为我很厉害。”
“对,”他微笑,“昀羲很厉害。”
凤清仪也笑了:“是,昀羲很厉害。自己心地光明,就知道人心能有多光明。自己心灯如月,照亮四方,又何惧他人的心有多卑污呢。”
李昀羲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夸赞上,只是举起手,看向在烛光下愈发莹润的嫏嬛指环:“白麓荒神说过,这枚指环,上与天帝藏书处相通,持有这枚指环的人修炼到了什么地步,就能阅读什么书。”
凤清仪惊讶:“这样的宝贝,他也送了你。”
少女启动指环,金色的书页在虚空中翻开。“阿凤,要麻烦你和我一道查书了,看他用的,到底是什么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