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过往苦修这么多年里,头一次觉着出来看看也有出来看看的好处。
他是谁啊,佛家子弟中他那一辈里最出色的那一个,八荒凶阵他未曾入得眼里头去过,十方凶兽他也懒得收归任何一只于座下镇压着。
传出去他身边若是跟了一只道行浅的有跟没有没甚么两样的鹰灵养着了,那简直要叫人笑话死了。
可是……这又有甚么关系,他开心便好了。
那她呢,她开不开心?
渡远忍不住凝目去看她,看她微垂的头,视线直勾勾的不是盯着地面,就是盯着脚尖。
「那地上有花吗?」
「甚么?」
「地上没有花,可你面前有我。」渡远忍不住伸出手揉上她毛毛躁躁的小脑袋,「……罢了,没甚么,跟着我走便是了。」
她又怯怯的看了他几眼,眼瞧着他大步又要迈,便紧紧跟出去了。
越走越快,越走越好似用了术法在往前赶路一般,倒不知前路是不是又有甚么等着他去救,毫不停歇的跟着他云游了两天未带停歇,溪衍就撑不住了。
袈裟的一角被人大力的抓紧,瞧见自己停身回头的时候,又提前松了手。
渡远侧低头瞧了瞧自己已经皱成一小团的衣角,嘴角压下微微勾起的笑意,「累了?」
她点头。胸膛一起一伏,好像多说一句话都浪费了那仅剩不多的力气。
「所以说你蠢呀,明知道跟不上我还非要用实打实的气力跟。」
溪衍气急,叫自己跟的是他,三番四次又笑话自己跟了他!
这么想着忍不住又有点难过,憋屈自己的没用,也生气他的奚落。
头顶上又传来暖暖的温度,他声音宽厚,「小蠢东西,你就不会变回元身的样子?」
溪衍终于抬起头来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又低下头轻声道,「可我是只鹰。」
道行太低的鹰。
如若我是人形,可能路上遇见你的同伴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太过在意我元身是个甚么,顶多知道我是个妖。
可我不是园中蝶更不是池中莲,偏偏是只……毛色也不太漂亮的鹰。
「鹰又怎么了?难道我带着一朵花上路就能更配吗?」渡远哭笑不得,又瞧她这样子实在憔悴,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累就变回去吧,我带着你走。说了带着你走了。」
她听了这话便像是得了天大赦令,『哗啦』一声变了回来,尔后扑闪着翅膀围着他绕了起来。
他无奈,这回换他微仰着头瞧她了,「转来转去不累吗?下来啊。」
溪衍尴尬,落他肩膀上?容易踩着他的青丝,那,那落在哪儿……
似乎是听他催的急,溪衍也是累的不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踩着就踩着了,踩痛他了就踩痛他了,管他呢!是他叫自己落下来的!
两只脚都踩在他肩膀最左侧的边边上,溪衍收了收翅膀,尔后一屈爪,蹲坐好了便将头一缩,缩进了羽翼里,准备睡觉休息了。
渡远也不再说话,自顾自用法术再度赶起路来。
行了大半路至夜深,渡远停下来吃饭,便戳了戳她,想叫醒她。
要下手时却顿了顿,这蠢东西,盈着月光润泽,她那层毛羽都镀了层奇异的荧光一般,明明好看极了,若顺着那月色看去,又像是在她身上裹了层银河柔亮。
溪衍,溪衍……
你身上有溪水的灵性和光泽呀,小蠢东西。
这么想着便由一开始的戳转念为摸。
渡远空张了好几次手,终於是忍不住轻微的抚上去,顺着她的羽翼一遍又一遍的梳了下去。
「溪衍,起来吃饭么?」
溪衍的身子微微抖了几抖,翅膀猛的一伸展扰飞他半肩青丝,终于从羽翼下抻出来的小脑袋上睁着一双朦朦胧胧的眼,倒不知是不是那月下溪河映的,还湿漉漉的。
「不饿。」她一边说着一边想动一动手脚,却忘记了自己害怕不压到他青丝就立在了最边上,一移步便开始晃,接着摇摇欲坠的差点就落了下去。
因为……落地之前已经有一个人宽厚的大掌拖起了她。
「那你继续休息吧。」
渡远感受着手心里那一团小小的温。
这真是种奇异的感觉,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生命——放到三千世界里连弱水一瓢兴许都难算得上。
可是,他此刻感受着她的体温,甚至月下风都无声,独她心脏声一下接一下的跳着,自己听的不能再清楚。
也……不能再害怕。
对的,自己在害怕。
这条生命太过脆弱。
你瞧,自己这手若是握紧,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扼死了。
而她就仍旧那么傻呆呆的四仰八叉的僵着翅膀,一动也不敢动的窝在自己手心里。
啊呀,小蠢东西,你当真是只鹰灵么?
小麻雀都比你厉害多了!
渡远按捺住心下笑意,也止住自己的胡乱思量,袈裟一展,将她十分妥帖的就揣进了怀里。
「好生呆着吧,溪衍。」
被扔进温暖胸膛前的她悄悄展了展翅膀,把他的袈裟撑得老大,似乎是想将其撑破,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想伸展一个小胳膊小腿,最后因为伸展不开而有点郁闷,也不好再肆意乱动,於是溪衍默默的收了翅膀,又略微调整了下身姿,缩好了,这才转头继续续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