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很快发现我醒了过来,没多久,便看到穆执鸾推门进来。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就那样静静望着我,然后才小心翼翼走过来,有些局促地在床沿坐下,“你觉得怎么样?”
我口干舌燥,咳嗽了一声。他连忙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端给我。我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去,才总算找到声音,“这是哪儿?”
他说,“祭剑岭。”
我哦了一声,“你把我弄回来的?”
“废话!不是我还有谁!别看你看起来那么瘦,沉得跟猪一样!你不是吃草的么?怎么那么重?”穆执鸾嘟哝着,“你这个妖很奇怪,我跟你很熟么?你吃饱了撑的干什么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乱跑,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再晚一天带你回来你的小命可能就玩儿完了?!”
我虚弱地笑了两声,“喂,好歹我也是救了你两次的大恩人,你是不是应该温柔点?”
“你这是自己作死。”他不但不温柔,还用力戳了戳我胸前的伤口,疼得我一阵吸气。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拉过来。我们两个的脸离得那么近,相互交换着气息,眸子中映出对方的面容。他的耳根红了,赶紧坐直身体,拉开和我的距离,“我去让人端药来给你。”
走到门口时,他又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暂时不要离开这间屋子。祭剑岭一般是不会接收妖进来的,如果你贸然出去,可能会有危险。”
我点点头,冲他抛了个媚眼,“放心吧,我会洗白白每天在屋子里等你的哦~”
没想到这么顺利……他竟然直接把我带回了祭剑岭……
这人也太容易得手了吧……
不过,听他刚才的口气,祭剑岭中的其他人并未解除对我的戒备。此时还不能大意。
穆执鸾似乎对于巫术中的草药学十分精通,每天给我灌药,灌得我一闻见那股又酸又苦的药味就想跑。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就算我没有用灵力自己愈合,伤势也在一个月内好的七七八八了。这期间,每日朝夕相对,我已经感觉到他对我的心防越来越薄弱,看我的眼神也愈发柔和温情。
又是一年春日,我从里屋出来,站在大堂里,看到院子里也有一株梨树,梨花开得正灿然,一树仿若天上的流云成片挂在树梢,就如去年在宜香山脚下的梨花林那般葳蕤。熟悉的场景,穆执鸾站在属下,没戴面具,双眼微合,幽幽吹奏着一曲潺缓的歌。歌声绵长幽咽,似乎带着几分缠绵情思。片片梨花瓣飞雪一样落在他的肩头,那恬静的面容也好似梨花一般温和宁静。
我从书房里拿来笔墨纸砚,迅速在纸上勾勒出了那短暂的美景。这只是大致的草图,等到他吹完了,双手拿着笛子,一双如春水般温和美丽的眼睛遥遥望过来,我便知道,我想要将他的样子永远留下来。
即便是不远的将来,当一切灰飞烟灭之后,我也希望能够记录住这一刻……
毕竟,这一生还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我。被这种目光笼罩着的我,从内心深处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安详。
我喜欢这感觉,非常喜欢。喜欢到一瞬间我有些犹豫,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你在干什么?”他已经笑着走进屋,“画画儿?”
我赶紧把画纸卷好藏在身后,“还没画完呢,画完送你。”
“看不出来你这没个正经的花花公子还会画画儿。”他瞥了我身后的画一眼,似乎有些好奇,但是又忍住了不好意思问,“我很怀疑你会送我什么东西……太丑我可不会挂起来的!”
“喂,你看我长得这么美,就知道我画画一定也很美啦!”我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小鸾鸾,我已经快闷死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他避开我的视线,将笛子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想出去?”
“难道你想一直把我这么金屋藏娇下去?”
“……首先,你不是娇,是妖才对。”他沉吟了一会儿,“不是不可以,只是祭剑岭,很少有外人进入。更何况……”
“更何况我是个妖是么?”我垂下眼睛,用有些落寞的声音笑了下,“也对,如果是我,也不敢让个人类在辟邪宫乱跑。没事,你就当我没问吧。”
我这样一说,他的神色却愈发不忍了。但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那之后三天,我都没有见到穆执鸾。我猜,是那把剑的铸造有了什么突破或变化。
我从袖中取出一粒花种,悄悄种在院子里。这是一朵看上去稀松平常的蒲公英,只不过,它的根系可以迅速向地下蔓延,迅速缠绕住祭剑岭中所有植物的根系,将那些不受我号令的植物一点点改变。当它的种子成熟后,又可以乘风飞遍祭剑岭四周的树林,进而破坏原本的阵型。
三天后,穆执鸾来的时候我正靠坐在走廊的柱子旁,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他悄然坐在我旁边,低声说,“我听下人说你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了。你在看什么?”
“今晚是月圆之夜。”
他点点头,“圆月亮每个月都有,你也不用看这么久吧?”
“每个月圆之夜,是妖力最为强盛的夜晚。以前在盘古林的时候,我们最喜欢趁着这样的夜色变化成凡人的样子,去附近的镇子里吃喝玩乐,有些漂亮的妖精还会勾引几个凡人*一度什么的。大家喝的酩酊大醉回到宫里,总免不了被告阳长老一顿训斥。现在想想,这样的日子,以后竟不能再有了。”
他默默听着,半晌才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转过头对着他笑,“啊对了,有样东西送给你。”
我跑进屋,将我这三天完成的画卷拿了出来,递给他。
他带着笑意瞥我一眼,“什么啊神秘兮兮的。”
画卷一点一点展开,他的眼睛微微张大了。
院子里只有蛐蛐的叫声,凉如水的月华在斑驳的疏影间流淌,他静静看了那幅画很久很久。
我问,“不喜欢吗?”
他摇摇头,抿了抿嘴唇,“你把我画的太好看了。”
“喂,你这是在质疑本神鹿的水准吗?”我义正言辞,“所谓工笔画,讲求的就是巧密精细,栩栩如生。我看到什么,画的就是什么!”
他抬起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我。一瞬间,我有一种被洞穿灵魂的感觉。
那令我有些不安。
他问,“为什么是我?”
“不画你画谁?难道画伺候我的小红吗?”
“我不是说这个!”他似乎很难理解一样,皱起英挺的眉,“你我不过见过寥寥数面,你为什么会为了我背叛辟邪宫,背叛你的同类?如果我是个绝世美人也就算了,问题是我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丑男人,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原因会令你这么做……除非你是为了那把……”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我猛然将他拉到我怀里,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眼睛睁大了,映出了一天星辰灿烂。
许久,我才缓缓放开他。
我说,“我喜欢你吹笛子的样子、喜欢你的头发、你的腰身、你的手、你的嘴唇、你生气的样子、唠叨的样子、脸红的样子、还有难过的样子。我还特别喜欢你脸上那块胎记,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觉得那块胎记令你比天下第一美人还要有味道。因为是它另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美,才让我有机会在那片梨花林中捡到你。”
我抬手抚摸着他的面颊,深情地望着那双眸子,“你可以怀疑我接近你别有目的,但是你不能怀疑,我是真的喜欢你。因为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我只有你。”
他眼角有泪珠滑落,嘴唇有一点点颤抖。
我知道,他是个单纯而自卑的人。可能是因为他庶子的出身,可能是因为脸上的那块胎记,也可能是因为稀缺的父母之爱。这世上,只有铸剑能够令他找回自尊,能令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我看准了他这个弱点,知道他内心深处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爱他”。
当他紧紧抱住我的时候,我知道我成功了。但是与此同时,为何心却这么疼?为何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