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柳节已过,杜鹃花随之谢去,杜鹃山顶桃花始盛开,四月风云不测,忽冷忽热,日日夜夜如一的网钦使受了些风寒,咳嗽不止,提笔微颤,落笔笔锋难藏。正当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时,他朝外望了望不算晴朗的天空,长呼一气,可这么一呼气,喉咙发痒,剧烈咳嗽,手捂都难以压抑下从喉咙涌出的甘甜,触目的血水染红了手心,他并没有多大反常,而是轻叹了一口气,用布巾擦拭后,又坐下身,指敲桌案在那儿想一些事情。
再三思量过后,詹泽天另取一只毛笔,这种毛笔笔毛由只生存在冰封雪域的雪蒿狼狼毛制成,价值不菲,用于书写小篆十分适合,可将笔锋尽藏,行文赏心悦目。也并不是这位位高权重的网钦使多么挑剔,人嘛,都有一些嗜好,况且对于文人而言,笔墨纸砚书房四宝自然重要,多多少少都会讲究一些。半个时辰逝过,詹钦使已是行云流水写完十一封密函,等到写到第十八封密函之时,他提笔的手顿住,既而另取一张专用于传音的小块纸张,方形,不大,至多可容下十行文字。随后,只见詹泽天草草写了三行行书,卷成一团,熟能生巧地塞入桌案上的小孔,而后静坐亭楼,仿佛在等何人何物。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提着一壶酒从山下走上山来。
来人气质不凡,浓浓剑眉之间气宇轩昂,双眸如猎鹰般敏锐,着装清朴,看似普普通通的外表下,却有着令人胆寒的气势。
此人姓林,名冲,字天元,柳苑天网网主,别看他外表似乎正值年壮之时,实则年已有四十五,驻颜有术,修为深不可测。林冲出身将家名门,其父林堇凯是南青赫赫有名的沙场猛将,实打实的万人敌,今已老迈,退伍有些年头。而林冲自小受其父林堇凯谆谆教诲,从十四岁便开始随生父驰骋沙场,攻城拔寨,手刃敌人无数,习得老道的沙场精验不说,且还练就了一身不俗武艺,以刀法和枪法尤为出类拔萃,军中难逢敌手。曾圣上嘉奖任林冲为骠骑将军,在林冲及冠前一年,有幸结识如今柳苑城将军府的镇国大将军杨虎和狼塞州节度使兼教头的金汉忠,三人未曾拜过把子,其实从军之人都懂的这种虚的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大家都明白,关键还是看人。及冠后的林冲与服兵役年期已满的金汉忠先后退伍,皆弃武从文,之后林冲与出身贫寒的金汉忠相约于同一年进京科考,但林冲考场失意,榜上无名,却被京城一位权重武官相中,入名天网。而金汉忠则是高中探花郎,在京城任官六年后,倍受排挤,一而再再而三遭贬,搬家不知几次,直至调任到临近边疆的狼塞州方才定居下来,后南青圣上驾崩,太子继位,方才人生得志,官至今时狼塞州的节度使。而林冲二人退伍时,杨虎并未相随,义无反顾地选择继续留在军中,从最先的一个无名小卒爬到游标副将,最后爬到了今天的高度。杨虎能当镇国大将军,完全出乎林冲二人意料之外,他们曾经尚在军中时,林冲二人还嘲笑过杨虎的好高骛远,笑他痴人说梦,能当个右翼将军就不错了,还想当三军统领的大将军,结果得知杨虎果真如愿以偿后,三人一起喝酒的时候林冲和金汉忠的脸色有些难堪,但恭贺之意居多。不过最让他们三人意外的是天公作美,缘分一字让人难以琢磨,三人本分别后,各奔其路,多年不见,彼此相隔千万里,谁知竟会有缘在狼塞州柳苑城先后几年重逢。
林冲走入亭楼,放下酒壶,拉了一条小凳子坐在网钦使身旁,声色沉闷,开着后者的玩笑道:“放心,这酒不是带来给你喝的,何况你也不能喝。诶,别,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听碟子传报说你有急事找我,所以特地赶过来顺带上了一壶酒,怕你又得跟上次一样唠叨大半天,好歹可以借酒解解闷。”
说着,还从兜里墨迹墨迹地掏出一抓花生,当作下酒菜,瞅见詹泽天朝自己看过来,上道的他憨笑着又往兜里抓了一把花生,递给后者,还呶呶嘴。
詹泽天微笑着摇头,又猛烈咳嗽好几下。
林冲手中的花生掉了一地,急忙用手轻轻拍抚詹钦使的脊背。
詹泽天摆手,声带略些颤抖道:“没事,身子还撑得住一些时候。”
林冲微愣半晌,随后默不作声地将地上的花生一一捡起,一颗颗剥开,放在桌案上,网钦使也不客气,一颗一颗放入嘴中嚼动,边吃边道:“我怕是等不到那天了,据碟报流沙这次动作空前巨大,用全军出动来说也不为过。流沙头目达奚摩罗隐忍这么多年,召拢来天下无数亡国奴纳入流沙,想必是想厚积而薄发,再次挑起狼烟战火,好以报当年百万铁骑踏灭的亡国恨。不过我怕,而且不止只有我一个人怕,我猜坐在龙椅上那位肯定也惧于流沙,敢问天下什么人不怕?!哪朝哪国不怕?!连那些超然势力的宗派都不敢碰流沙这个烫手山芋。如今局势岌岌可危,狼塞州亦不容乐观,虽然我们不知天网究竟有多少爪牙渗入,但肯定不在少数,而且迄今为止,流沙设在此地的分支还未找到,更让人寝食难安。”
情绪波动的詹泽天剧烈咳嗽,咳出了鲜血,却视若无睹,接着喘口气后,声色沧然,冷笑道:“哼哼...哈哈,好个流沙,好个‘可起可伏,无孔不入’。”
微蹙眉头的林冲查探了一番网钦使的身体,旋即用以内功为其稍作疗伤,祛除体内寒毒,而詹泽天忽感一股暖流传入体内,舒畅无比,手掌轻拍了几下按在自己肩头上的那只手。
沉默一会儿,随后他又叹声道:“唉,纵使我们清白他们的目的,可还是防不胜防啊。如果让他们此次行动成功的话,要不了多久,恐怕天下又将如百多年前那般大乱了。不怕网主笑话,詹某的生父究竟是何方神圣,至今还没查个清楚,暗地里查了几十年了,所以说难听点,詹某是个孽种,当年我的娘亲被一帮贼寇玷污身子后怀上且生下了我,但她却不幸早逝,好在有好人家收养了詹某,才得以苟且偷生。因此,詹某不想天下大乱又再有如此丧失伦德之事发生,算是詹某尽最后一份绵薄之力为天下人做一些事吧。”
詹钦使咳嗽不止,一如既往的神色的林冲起身,手扶着前者的肩膀,帮他整好披在肩上的裘帛,轻声道:“别说了。”
詹泽天从桌案上拿起十七封密函,交予林冲手中,说道:“我怕身子撑不下去,哪天闭眼睡去就醒不来了,所以今日特地把你叫来,这些密函是流沙真正大动干戈侵入狼塞州后的对策,共有十八计可行,不过也只是依我分析形势后的猜想而言,至于能用到多少便不得而知了,但最少也能用上五六个。但你手上只有十七封,再等一些时候,等你干女儿鱼雁照顾的那位少年醒来,詹某再将最后一封密函交给你,不然不放心。到时候你在暗处看着就行,但是得借用你的两位飞捕一用,试探试探那位少年一番。”
林冲点点头,全然信之。
这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网钦使片刻后又突然笑道:“雁儿丫头打我见到她那天起,就没见过她这么开心过,她的身世詹某也略知一二,真是难为了她,小小年纪便得背负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脸色平常的林冲却摇头道:“天下看似太平,实则起伏动荡,生在这个世道的人,就得背负起其应有的命运,像雁儿这样的孩子,不计其数。”
总喜欢用詹某称自己的网钦使忽然转望林冲,问道:“如果詹某没记错的话,当时雁儿这丫头只到我腰这儿吧?”
林冲打趣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成天坐在观天亭死板地批个奏章,早就把一些事情忘了。”
詹钦使呼吸微微急促,深作吐纳一番后,呵呵笑道:“忘不了。”
之后,这两个相伴已久的伙伴,不似知己胜知己,一起静静地望着亭楼外的风景,一览四方春色,亦如那年他们在杜鹃山初次遇见的场景。
……
天网飞捕的饮食起居与懵懂无知的外人所想的衣食无忧大富大贵的生活恰恰背道而驰,不仅生活起居得自个儿照料,而且住所还得自食其力搭建,自力更生,虽说饮食无忧,但前提需要干活,缘于天网条条框框的行文规定,大多采纳百家的教规而定,白纸黑字上的条文,其中有一条相似墨家规定,写的一清二楚:干多少活,吃多少饭。
在杜鹃山半山腰,有一处山腰内凹,花草众多,最里头是一汪潭水,上有一条长长山涧,潺潺流水,顺势流入,一般风和日丽时,可见七彩光晕挂在一间间错落有致的小屋上方,可谓人间一方奇景。这块地域独属天网飞捕居住之地。间间小屋造型各不相同,界限分明,男女相隔,乍一看,便可一目了然布置建造优雅的几座小屋是为女子住所。这些屋子不远处的一个较为空旷场地上摆满琳琅满目器具,刀枪铁器应有尽有,拳脚印记遍是的木桩根根插地,高低不齐,半空中绳索藤蔓犹如渔网般交错,眼花缭乱,粗细不一。此外,凹凸不平的坑洼地面镶嵌几张玄奥的图文,打斗痕迹尤为明显,俨然是练武之地。
在众多的小屋之中,有间尤为雅致的小屋,枝叶藤蔓铺满屋檐,屋主人闲情雅致,养了一群蜜蜂和数十只形色相同的粉色蝴蝶,且还在篱笆围成的小门旁挂了一个秋千。
近来,这间小屋弥漫的浓重药味掩盖过了芳草幽香。在屋内,一张小木床上躺着一位不省人事的少年,他全身药草枝叶包扎,唯独一个鼻子一张嘴露在外头,床边是一盆颜色黑紫的浑水,漂着敷用过的枯萎药草枝叶,只不过这些药草枝叶的颜色,相比此时少年身上的绿油油,大不相同,色呈黑。
聂庄昏迷将近十六天,如果不是当初黄衣少女出手相救,方才大难不死,恐怕此时已经抛尸荒野,成了那虎狼的口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