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与至亲至爱的每一次生离,都要事先做好死别的觉悟……所以,每一次转身,都是干脆而决绝的——如若拖泥带水,只怕会消磨掉踏上征途的勇气。
但这一次转身,却听到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唤:“戗歌!”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次不是别人送她,而是她送别人,没关系的,勒紧缰绳,回过头来:“怎么?”
绿林萋萋,铺满半幅眼帘,华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落下来,缕缕明媚,那个清雅绝尘的少年郎,伫立在车头,广袖长衫随风轻扬,在她回头的瞬间,抬手扯掉覆眼锦带,笑的比他身后阳光更明媚:“保重!”
这副心无城府的模样,到让卫戗有些恍惚,她条件反射的回应道:“你也保重!”
明明是她来送他,但最后却是他站在车头,目送她策马而去!
“诶——”车厢内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你这孩子,终究只是把这当成一场博弈看待,不想输给她,更不想输给他,但须知纵然你在手谈上从无败绩,但人心却不是棋局,只要算无遗策便能轻易取胜,纵然当真被你赢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没得到王瑄的回应,那人愈发的语重心长道:“即便换作是你,在那种时刻被有选择的放弃,也不会甘心,他只是个执拗的孩子,你让他称心遂愿一次,想来他就会自动离开,你又何必处处与他作对!”
王瑄重新扎缚锦带,撩开车帘钻进去:“可我就是不想叫他如愿!”
坐在雕花小几旁自斟自饮的老者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在王瑄坐下后,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清酒:“阿堇已经十七了,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但她又是那个脾气,我此行本打算替她在你身边谋个位置,可现在……”
王瑄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淡然道:“承蒙甄兄抬爱,但我已定下卫氏阿戗,所以短时间内是不会考虑旁人的。”
饮酒的老者,也就是北叟大弟子甄瑞,被一口回绝后,并未现出任何恼意,反而轻笑道:“如此也好!”又与他闲话家常:“阿堇十二那年与你初见,便开始吵着非你不嫁,近来却没怎么听她提起这些,我想了想,是不是她那次无意间撞见阿珏,给吓着了?”
王瑄轻描淡写道:“嗯,吓得不轻!”
甄瑞挑眉:“故意的?”
王瑄点头:“故意的。”
甄瑞又叹:“那孩子……”
“爷爷?”见到卫戗离开,随白甲他们一同回来的甄堇开口。
王瑄的乌木车正式上路,驱马跟在车后的甄堇不满的咕哝:“我们都主动离开,只有爷爷不但不走,还要躲在车厢内偷听,真是为老不尊!”
甄瑞低声呵斥:“你这丫头,休得在此胡言乱语,难道不怕被阿瑄笑话了?”
甄堇还要反驳,一行人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启程了。
当然,因王瑄这次赶时间,并未像上次一样接受冗杂的小车队并入他的车队,虽说照比寻常还是规模不小,但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是轻装上路了!
而与王瑄分开的卫戗,直接穿野径来到城外小院,那时裴让和祖剔等人已将购置房产和田地的金子分装好,只等卫戗来便可以出发。
卫戗首先把王瑄给的那个护身符郑重其事交给裴让,并反复叮嘱他一定要随身携带,随后才处理房地的事。
她这次要购置的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庄园,虽在琅琊国境内,距临沂也不算太远,但因位置偏僻,四面环山,外人很难发现,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真是理想的家园。
宅院主人的先祖当年为避祸躲进那里,只可惜子息单薄,而这一代家长也不愿意安于现状,他要南移到江东去发展,当然,假如司马润仍醉心权术,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迁往江东,还有王家……
常言道,狡兔三窟,卫戗肯定还要再寻觅几处安身之地,不过目前首要任务是把这里拿下——不在别人屋檐下,才不用低头!
这深山里的宅子比卫府还要阔气,三个大院,内套十个小院,统共一百六十间房屋,因人丁单薄,有几个院落都荒废了,房主主动给他们打折扣,田产也是他们家的,山里山外都有,加起来近百顷,一并出售。
虽说婚事搞得一波三折,不过买房却是异乎寻常的顺利,签好契据后,卫戗又拿出一些钱财,让裴让和祖剔等人请一些靠谱工匠将老旧的房屋修缮一下,等她爹走后,房子修好,就带芽珈和姨婆搬进来。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再回到卫府,天都快亮了,又惊又吓,又颠又跑,整整熬了两个昼夜,卫戗再也撑不住,连洗漱都顾不上,挨到床板,倒头就睡。
但两个时辰后,姨婆就把她强行拉起来,剥干净塞进浴桶洗刷刷,给她换上一身新罗裙,之后才告诉她,她爹昨天晚上回来后,都没遣人通知一声,直接和她继母一起来到西院,于是她偷溜出去的事情再也藏不住。
她爹很生气,幸亏她继母好言相劝,才让她爹放过这院里的人,其后她爹又派人过来几次,但她始终没回来,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溜出府已是离经叛道,还夜不归宿……她爹怎么可能不暴跳如雷?
熬到亥时,她爹突然被人找走,西院才消停下来,直到刚才,她爹回府来,连气都没歇,开口就说要找她。
姨婆这才把她拉起来,说给她拾掇干净些,也许她爹看了能消消气。
迷迷糊糊的卫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像个牵线木偶,姨婆怎么摆弄她就怎么动,闭着眼睛来到正堂。
她爹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