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芳离开后,朝良很慎重地想了许久,那些奇闻轶事即芳没有白听,他对于九知确然是一见钟情,也就是见色起意。至于为何偏偏对她见色起意,朝良认为是她这般的色,恰好对了他的品味。
远古神族中美人也不少,哪怕是邋遢如即芳,细瞧之下,也是个眉目如画的女郎,但那些美人看在朝良眼中,都未曾留下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那日不知是为何,只是她不经意抬头拢发的举止,都撩动了他心间那万年无波的清潭。
神族的美人都太过冷清,约莫都是自恃神族的身份,矜贵而自持,像是空有皮相的雕像,千篇一律的,过目便忘了,又或是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思,眉目和煦,如司春一流,与之相处下来感觉自己都快被超度升天了。
再有极少类的便是即芳,这便不提了,朝良压根儿没将她当过女郎,他的心思从来未往这方面想过,就连士衡都与司春生出了些暧昧不明的情愫,他却对那些明里暗里追逐他的芳心视若无睹。
士衡曾问过他,有没有想过要找个仙侣。
他当时掸了掸袖,清清淡淡地回答士衡:“情爱于我而言是身外之物,更是累赘中的累赘,我又何苦要自寻烦恼?”
他不自寻烦恼,烦恼倒以措不及防之势迎面撞上他,将他撞得有些魂不守舍。
她是真的很好,莹莹润润如一颗上好的玉,浑身通透,眉眼生得极好,那双眼中似是蒙着莽莽烟雨,如醉里挑灯看去,多情又冷清。眼角下的泪痣压下这张面容的明丽,添上一分悲郁,仿佛她眼睫一垂,便会有盈盈泪珠从她脸颊滚落。
还有那颈口往下,连昆仑巅的雪与之相较都要逊上三分,沟壑深深,在晨曦中泛着柔软的光,看得他耳根都在发热。
在他眼中,她连指尖都会发光。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朝良次日又按时去了山洞,山洞无名,她这样惫懒的性情,连给自己住的地方起个名字的时间都不愿意花,他在此之前状似无意地问过她,她很随意地答道:“起名儿做什么?等到我哪日灰飞烟灭之后,留着给人瞻仰供奉?”
叉腰抹了把额前的汗,她笑道:“是不是到时候还会有人在这里写一块‘帝神养女破军神君故居,神君在天有灵,来者不得喧哗’的牌子,然后后世的那些晚辈神仙们都挨个地到这里来瞧瞧这位曾经救了他们的,有大智慧的破军神君的灵位,感受一下她在世时的生活气息,熏陶陶冶一下自身的情操,争取醍醐灌顶,为天界的繁荣安定贡献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朝良都被她这番说辞逗得略略勾了勾唇角,却又听她画风一转:“来这里瞧什么呢,瞧我曾经是睡在怎样的一个山洞里么?瞧我是如何孤僻,如何嗜血,如何喜怒无常,如何视生灵如草芥,如何杀人不眨眼,如何日复一日地在怨魂索命的噩梦中醒来的么?那山洞又阴又冷,石床冻得骨头都在疼,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将背负在我身上的怨气给镇住,如若不然,我早被这些怨魂给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她分明是在笑,朝良却觉得她是在哭,她眉目里有极为浓重的哀戚,平日里轻快的声线变得僵冷:“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瞻仰的呢?倒不如什么都不留下,干干净净地去了,免得留下些让人诟病的把柄,若在我死后都还有人说我坏话,我怕我会变成怨魂来索他的命。”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哦了一声:“我忘了,我若是死了,那必定是灰飞烟灭,六界中都寻不
到我的存在了,还怎么能变成怨魂来索命呢?是我痴心妄想了。”
那时的他看着她,回应的只有沉默,他以为她向来都是开朗无忧的,却未曾料到在她心间会有这般剧烈的阴郁,早已将她吞噬,暮光又艳又烈,她的笑灿烂得像盛开的花瓣,盛极必衰,仿佛很快就会迎来凋零的命运。
她将手负在他身后,轻轻地喊了他一声,他问她什么事,她道:“我活了这么久都是很孤单的,现在你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请你务必要答应我。”
朝良将手里剥好的瓜子递给了她:“本来是给窃脂剥的,但它们不知去了何处,还是给你吃吧。”
她将瓜子接在手里,向朝良道了声谢,一边吃着瓜子儿一边看他:“你到底答不答应?”
“答应又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答应了的话,你便一定要言出必行,若是不答应的话,”她眨了眨眼,“那也无妨,我以后还会和其他人有交情的,届时我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