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很松软地陷了下去。她捂着眼睛不肯松开,坐也坐不直,最后是他进去浴室洗漱收拾东西,她抽泣着躺倒在了床上。
下午休息一下就要直接去市政报到,
莫怀远没有换衣服,出了浴室,就看到她,仰面躺着,眼睛红红地看着天花板。
“究竟是过得有多不好?我一来,你就这样?”走过去,单臂撑在她身侧,他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沉声道。
安然捂住眼睛,歪过脑袋:“没有。我不是在为那个哭,是你混蛋。”
莫怀远苦笑,没再反驳,只翻转过身也轻轻躺在旁边,打算休息一下,再上路。
“你那个时候跟我说,会去外面工作,但没说去哪儿,我还以为你真会去别的地方,怎么,又会来麦城?”安然忍不住松开捂着眼睛的手,问道。
莫怀远单手手腕覆在额上,不答话。
安然拿脚踹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冷眸微微睁开,看她一眼,冷笑:“我刚刚跟蔚蓝道别时,你没听见我的话?”
蔚蓝?道别?
安然蹙眉,知道了两个信息——他未婚妻叫蔚蓝,还有道别时?他好像是叫在叫那女的回家,等等,家?!!
她小脸迅速地惨白下来,又慢慢恢复红润,眼角眉梢却泛着铁青。
恍然大悟。
哦,曲蔚蓝的家在麦城。原来如此。
还真的是……妇唱夫随。
——安然,你到底在想什么?刚刚居然还会想,是不是他后悔了,那时候发短信说要她等等,是要准备和她一起过来?
她还真是会错意了。
“等等,刚刚那个司机,好像也认识你未婚妻,叫她曲小姐……”她仔细想了想,心里的猜测越来越大,“姓曲,那这s省的省长,不就是她的——”
“父亲?”安然吐出那两个字,心下也在砰砰跳,不可思议地看着莫怀远,“她是省长的女儿?”
莫怀远不语。只闭眸感觉这她躺在自己身边说话的感觉,让他微微心悸,心猿意马。
不能在这时看她,看一眼,只会想起她裸在自己身下被强要时的表情。
血液都会沸腾起来。
“那你这一次来市政,接任的位置是什么?”安然口吻带着嘲弄问了一句。她说呢,怎么领导会让她亲自来接,将来省长大人的女婿,他们哪里敢怠慢?
莫怀远冷冷起身,切断自己狂热的心思,寒声道:“副市。”
安然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
在自己之上的位置!!
委屈,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汩汩的像河流一样,痛得她弯着腰,无法起身。
“累了就先躺一会,如果你不急着回市政大楼的话,”莫怀远将扣子又解开了一颗,打开空调透着气,哑声道,“我,去处理一下公事。”
身后的小女人歪着身子兀自伤心,没有说话。
他便也以为是默认了,拿了手提电脑到桌前,当真开始工作。
空调的声音,嗡嗡的很低很稳地在房间里弥漫。
安然红了眼睛很久,爬起来,在他敲键盘的背景声中,爬到他的行李箱旁,翻来找去,在隔层处找到自己熟悉牌子的湿巾,侧面口袋有巧克力,她以前低血糖的时候,上飞机前他总会让她吃一块。
窸窸窣窣拿了东西,熟练地把鞋一脱,上床缩到了空调被里面去。
擦了眼睛,一口一口开始啃巧克力。
在一边工作的莫怀远忍不住抬眸,看她一眼——这是她形成的习惯,二十年,每一日中午都习惯在他房间里睡午觉,吃下午茶,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成年。那时候他耐力多好,那么多年碰都不曾碰她半下,可自从真的尝了她的味道以后,哪怕多看她一眼,他都要忍耐不住。
那时。那时。
泡了一杯咖啡在手边,莫怀远不禁一点一点回想起,一点一点,他们漫长的曾经。
……………………
“大鼻涕虫,大鼻涕虫,你别跑!!!”小小的安然穿着大蓬蓬裙,绕着树笑闹着追着小朋友跑,和一群小伙伴一起。被唤作“大鼻涕虫”的那个男孩子最终被他们弄哭了,淌着两条鼻涕跑回家了。
大院儿
里一群小孩子哈哈大笑。
安湛予从黑色军用车里下来,脸色惨白,很肃穆,回头亲自开了后座的车门,轻唤:“到了,来,下来吧。”
那里很久后才出来一个少年,脸色平静中透着一丝惨然,唇抿得很紧。
在大太阳的照耀下,肤色白得有些透明。
“然然,过来,回家了!”安湛予蹙眉喊着远处玩儿得正欢的小女孩。
“好!来啦!!”小女孩一跳老高,“嗖”得一下就朝着家门的方向冲了过来。
少年淡漠地看着她,欢呼雀跃的样子,神情纹丝不动。
“怀远,进门。”安湛予看他犹豫,眼神里透着几分渴盼,劝他进门。
他,终于踏进了一只脚。
“然然,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怀远哥哥,以后他就住我们家,知道吗?”安湛予对着自己捧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水壶咕咚咕咚灌水的没心没肺的小女儿说。
小女孩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眼神儿清澈明亮,傻傻地一指他:“那他干嘛不回自己家?”
安湛予蹙眉,正要责怪自己女儿口不择言,一旁的沈盼就走了过来,拉过自己的宝贝说:“哥哥的爸爸妈妈在一场前线作战中牺牲了,哥哥是孤儿,以后你要多陪陪哥哥,知道吗?”
牺牲。
爸爸说了,牺牲就是死的一种好听的说法。
“好!!”小女孩爽快答应,晃着两个小辫子,也不知道同情是什么意思,特开朗地上前伸出粉嘟嘟的小手,笑出两个酒窝,“怀远哥哥,我是安然,然然,以后我陪你玩儿!”
少年冷冷看她,连头都不低一下。
她兀自乐着,用满是水渍的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傻呵呵地笑。
他那时还很小,就已经懂得该怎么隐藏悲伤,因为哪怕是再亲近的人,对自己再好的人,他们都无法真正体会,他失去至亲的那种痛苦。
他们,能给安慰。
那痛苦,却从来不曾,减少半分。
当然,后来的后来有人懂了。那是在差不多四年以后,沈盼乳腺癌去世,那个印象里压根儿不知道哭是怎么回事儿的小姑娘大哭着跑来找自己,说着“怀远哥哥我妈妈死了”,他那时才觉得,好像有一束光从什么地方破茧而出,照到他心底最黑暗潮湿的地方来,他曾以为一生都不会有人懂的伤悲,独独她,懂了。
她下意识的,第一时间,跑来,朝他嚎啕大哭着表达她毁天灭地般的情绪。
那种痛哭,但凡真正失去过什么东西的人,都有过。
那一年他已经有十三岁,个子已经很高,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抱到自己怀里来,一字一句低低说得像刻骨铭心的承诺:“没关系。以后,我陪你。”
从此并肩。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有人陪伴,有人鼓励,也唯有那个人懂得缘由。
安然是从后来才开始慢慢地怨恨起安湛予来。
因为沈盼死的时候,他依旧在外地出差执行任务,连沈盼死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此后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这种怨恨愈发深,深到她开始对父亲不冷不热,尤其是到最后父亲忙到连她都顾不上的时候。
这种怨恨,也让她越来越孤单。
那一段少年和青年时期,莫怀远和她的感觉一样,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依偎在一起了。
……………………
再一次见面,到晚上了。
半个下午他都在跟上面领导交接任务,第二天早晨会议上要正式入职报道。
夜,安然下班回家,在大厅直接撞到陪领导走出来的莫怀远。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定在她那儿看了两秒,又移开目光跟领导说话。可安然已经看懂他的意思了,那意思是——“停在那儿,等我。”
安然吸气,站定,眼神却闪烁不安,看看表都九点了,她不想这个点儿跟他单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