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惊变(8)
虽然这块坡缘空地上只剩下各支队伍的哨兵和几个值夜军官,孙仲山还是不紧不慢地把数报完。
“二十九。三十。一一禀大人,报数完毕!孙仲山缴令。”
商成嘉许地点下头。他向坡缘边走了两步,找了个视野相对的位置,居高临下动静。大营里已经熄掉灯火,大草甸脚下的营门寨墙帐篷以及集结待命的士兵,通通隐没在黑暗之中。远处突竭茨人的大队骑兵已经从纵队变作横队,层叠六七层的火把队南北绵亘出去三四里,漫地波浪般直逼赵军大营。眼看着敌人越来越近,大营里却依然是黑沉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孙仲山跟在商成身边,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着原野上缓缓移动的几条火把线,胸膛里就象装进了一面战鼓,正在砰砰地擂响,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地痉挛,把牙关咬死才勉强抓牢腰刀。他倒是不是怕死畏战,只是从军以来没经历这样大的战斗场面,难免有点紧张和兴奋,还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他是发配戍边的罪囚出身,做个一哨之长都是破格提拔,没有野战斩首的功劳,再想拔勋升职绝无可能,他要想能够有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就只能在敌人身上打主意……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呜一声悠长的画角铮鸣,敌人的马队渐次停顿下来,既不集中也不冲锋,就离左路大军四里出头不及五里的距离外摆出一条长长的阵势,安静地和赵军对峙。草甸下的营盘里随风飘来几声号令,旋及又归于沉寂。
孙仲山唆着嘴角窥探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头绪,斜着目光睃了眼两个跟着商成的边兵——苏扎低垂着眼睑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田小五耷着双手,把握着皮鞭的首尾松一下紧一下地来回拽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再偷眼瞄一眼商成——如同一尊石雕的佛像一样巍然不动的年青上司,五官都隐藏在黑暗中,也瞧不清他的脸色神情……
孙仲山小声问道:“大人,敌人怎么还不上来?”他立刻就被自己喑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孙仲山吞口唾沫镇定了一下,才再问道:“大人,敌人怎么还不上来?古书上不是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么?”
商成转过脸来看他一眼,目光再掠过两个边兵,看他们都是满脸的疑惑望着自己,知道这俩家伙没听懂孙仲山说的“一二三”,便轻轻一笑说道:“他们占了阿勒古粮库,不就是‘一鼓作气’么?再夤夜行军四十里击退大营派去粮库的援军,难道不算‘再而衰三而竭’?现在要是敢上来,怕是兔子都能咬死他们。”
田小五和苏扎还在攒眉思索,孙仲山已经明白了商成讲的道理。可就因为他懂了这道理,才更觉得眼前两军对峙的局面颇有些蹊跷。他一面凝神考虑着其中的关节奥妙,一面掂量着辞句问道:“既然突竭茨人远来疲顿不堪一战,大军怎么不趁机出战?”
商成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迷惑不解。眼前这三千多敌人显然和袭击阿勒古粮库的敌人是同一拨人马,即便他们没参加攻打粮库的战斗,也在半路上阻截了大营派去增援粮库的骑兵,再加上隐蔽行军快速移动的路途消耗,称一声“疲军”绝不可能有错,在营盘前摆出吓人的阵势只是徒有其表,其实是在抓紧时间作养休整。这时候只要派两三个营出寨拦腰一冲,这些敌人就得滚蛋!可为什么左路军至今不派人袭扰呢?是没有看清楚敌人的虚实不敢妄动,还是后营的指挥畏惧怯战?或者是被严防死守的军令束缚住了手脚?当然更有可能是后营把敌人的动向向上面汇报,让李督帅来做最后的决定。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唉,太可惜了!一个多好的歼敌好机会啊,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尤其是这军心浮动的时候,要是能打个漂亮的胜仗,对鼓舞士气是多么的重要啊!况且还能打乱敌人的部署!可现在……
但是他也知道,即便后营先向大营中军请示,这样的做法也无可指责。只是后营指挥难道就不知道,如今突竭茨人三面合围,各种军情都在雪片般地朝中军大帐里集中,等李督帅了解清楚后营的局势做出判断再下达军令,那要耽搁多少时间?那时节敌人也该稍有喘息了,脚跟也初步站稳了,再派兵出去打,就只能是事倍功半。
他沉默了一会,看大营里还是没有动静,便知道赵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机,再看下来也没不会有什么新进展,正想回去休息,就听着远处草甸子背后号角齐吟战鼓如雷,一声地动山摇的喊杀嘶吼声刹那间嘶破宁静的夜空,紧接着大营左右齐齐传来一阵急如风雨疾似闪电的呐喊厮杀声。
突竭茨人动手了?!
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