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本来是有感而发,李慎却觉得这是他在用隐晦的言辞来敲打自己,涨红了脸干笑两声,也不搭话,挑了目光去看即将没下西边山颠的一轮红日,心头暗暗发恨:自己本来想借着谈古论今拉近两人的关系,谁知道他竟然不识趣,打哈哈胡诌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没有比这种毫无遮拦的警告更让他觉得丢脸的事情了!
哼!不知进退的东西!
商成倒没留意到李慎的脸色不自然,继续说道:“说到葛平,我倒是想到一件事。离开燕州时,葛平驻军报说,燕水北边的土匪水耗子邓老九投案了。眼下除了几股惯匪之外,燕州和枋州的小股土匪已经纷纷放下刀枪甘心服苦役,就是端州的剿匪进展不大啊……”他咂了下嘴,诚恳地问道,“李公,端州这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或者遇见了什么难题?你说说我听听,咱们一块商量一下,有什么问题就地解决,别耽搁了才好。”
商成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如此委婉,李慎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抵触情绪,顶多发两句不着边际的牢骚就可以进入主题。可谁知道李慎一点都不领情,他话音刚落,李慎就硬邦邦地顶回来:“我倒是想剿匪,可兵士们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去剿?”
商成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端州的士兵吃不饱饭?这话从何说起?就是怕张绍和李慎有私怨,卫府卡着右军的粮饷做文章,所以他才亲自过问右军的军需补给,无论哪样物资都是足足的分量,怎么可能出现吃不上饭的情形?
他苦笑着说:“李公,剿匪是紧要公务,咱们可不能义气用事,张游骑也是秉公处置,并没有夹杂什么私心。”
“谁义气用事?你说我?什么话!”李慎一点情面都不留,撇着嘴说道,“我怎么可能和张绍一般见识,连个孬好都分不清楚?再说,我也没说是张绍使的坏。”
商成一怔,连忙问道:“那你是说谁?”除了张绍能借着职权动点小手脚,眼下燕山卫还有谁能给李慎穿小鞋?别说那些文官,就是自己这个假职提督,无论勋衔还是职务都在李慎之上了,面对李大将军都只能温言劝慰呀。谁吃了熊心豹子肝,敢来他头上动土?
“还能有谁?就是端州城里的那些人!”
商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李公,我知道,你和端州地方上在公务的处置方面有矛盾,大家说不到一块。我这次来,也有调解这个事的想法。我已经和地方上的官员反复重申了卫署的立场,在这个事情上,卫署是坚决站这你这一边的——当前要做的事情,第一桩就是剿匪,不管是谁,不管有多么充分的理由,都必须先把分歧和想法放到一边,全力配合剿匪。不仅要配合卫军把干净彻底地解决燕山匪患,还要抓紧落实各项与军务有关的细务,包括道路运输民工这些事,都必须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和计划。”
李慎一咧嘴,就象他有牙疼病一样,吸着凉气说:“他们怎么说?”
“他们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支持了。这又不单是咱们卫军一家的事情。”
李慎冷笑着说:“我看倒象是只有督帅在着紧上火吧?”他马上察觉到这样说话显然是把两个人的矛盾公开化,急忙添了一句,“那些文官才不会管咱们卫军有多苦多累。我就说要点牛羊犒劳下将士,他们就推搪了半个多月,到现在送来的牲口连一半都不到。”
“他们已经答应,余下的部分就在旬内送到。”商成说,“不过,官府要给庄户提供耕田犁地的大牲口,牛也不够支派,你看,能不能折算成羊顶上?”
“不用,就折……”李慎蓦然收住话,改口说,“成,就折成羊。不过要活羊。你知道,右军分驻在燕东各地,要都是死物,怕送不到地方就该臭了。尤其是钱老三和范全他们,离得更远,军务又重,我思量着应该给他们多分一份。”
商成点头答应说:“好,我回头就交代地方上经办这事的人一声,让他们收活羊。要是收不上来,就按市价折成钱交给右军指挥衙门。”他对李慎说,“我看还是少要点活羊多拿点现钱好一些。近处几个军寨就给羊,远点的地方就发钱让他们自己改善伙食。你看怎么样?”
李慎假意犹豫了一下,然后谨慎地说:“这样……也好。”
商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好财的老上级了。就算是做戏,也该做得认真点呀,你既然要折现,怎么不让地方上连人工费交通费一同折进去?难道说端州府衙把活羊给你送来,你还真要自己赶着去一寨一城地送不成?况且端州府那些文官又不是傻子,自己放着人情不做,真把所有的买羊钱都送到你这里?算了,不去说他了,只要他把事情办好就成,回头和地方上说一声,连活羊都不用买,钱都送他手上拉倒。
下山的路上,李慎又提出一个事。他的两个旅为了调动方便,帮着地方整饬了好几截官道,这是不是也该算钱?照官上的例,民出工一天是十八文的工钱,还要管两顿饭,那卫军出工出力又自己管了伙食,这么大一笔支出,总该有个地方核销才对吧。
商成被他的认真模样逗得苦笑不得,最后说:“我来和地方上说。实在不行的话,我让卫署找个支出帐给你核了。”
回到军营以后,他们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商成拐弯抹角地劝李慎,希望他不要随便插手地方事务。因为商成刚刚答应为自己“报销”两笔开支,李慎最后也就答应了这个事。
当晚两个人就歇在军营里。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回了端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