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侍郎到底犯了什么事?”商成问。
“他倒是没犯什么过错,就是他家里人不谨慎……”
“他家里人怎么了?”商成更奇怪了。
“都是曹纯德的小儿子惹出的事。”
曹章有三个儿子,前两个都是妾室所养,只有最小的一个才是他夫人亲生,所以这娃娃从小被他两口子宝贝得不得了。这孩子天生的聪颖,四岁能书七岁能诗,九岁时随母亲去甘露寺礼佛,还和寺里的住持大和尚对座论禅,被大和尚惊为神童,从此名声大噪。也就是因为幼子少年成名,所以才引起曹章的担忧。他既怕儿子从此骄傲自满进而轻慢学业最后落个一事无成的下场,又担心自己公事繁忙无暇照顾教导以至孩子在京城沾染上纨绔习气误了前程,所以在小儿子十岁那年,曹章两口子便把娃娃送回徐州老家交给自己的严父慈母来管教。曹章的盘算倒是精妙,可就是有一桩事没思虑清楚——他两口子对娃娃都是如此疼爱,那他的父母还不得对这嫡亲的孙子百般溺爱?这之后的情形谁都不知道,京城里也有五六年没人见过曹小三,可当人们再听说曹家的这位小神童时,就已经是在御史台揭出来的一桩人命大案里——今年春天,曹小三在当地为夺人妻而致人死命,事后曹家老太爷出面善后,徐州当地州县两级官员通同勾连共为隐瞒,结果被苦主家里人把状纸一路递到黄淮西路监察御史手里……
“黄淮西的御史杨悌是有名的铁面无私,十多年前起大庆宫时,就因为内廷多占了百姓一条街,连圣上都被扫了一鼻子灰,何论区区一个曹家?一卷弹劾合着徐州地方官的请罪奏章递到朝廷,当天曹纯德就被免除侍郎回家听勘,随即便被罢了一切官职黜退。”
听完潘涟的述说,商成长时间地陷入沉默中。他没去打听这案子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既然那位杨御史连皇帝的颜面都敢落,曹家小三的下场可想而知,那几个串通遮掩的官员大概也没什么好结果。他批阅过燕山巡察司那几桩涉及官吏的案子,知道大赵刑律在追究官员渎职犯法方面还是很苛峻的,徐州那几个州县官员至少也是徒刑或者流放发配,砍一两颗脑袋也很有可能……
过了许久,潘涟才叹着气说:“可惜了曹纯德。他其实也是才德兼备之人,只是被儿子连累了。”
商成没有点头附和潘涟的话。他不认同潘涟对曹章的评价。家事国事天下事,曹章连自己的家务事都处置不好,那他怎么去处置国事和天下事?
潘涟完全没有意料到商成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的印象中,商成就是个贪恋百丈红尘而弃佛还俗的假和尚,有武勇敢担当,这是商瞎子的长处,可要是离了兵戈战阵刀矛剑戟,他就什么都不是!就是这样一个卤莽军汉,却突然说出如此发人深省的一句话,还契合着《论语大学篇》中“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的核心思想,这简直就让潘涟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没穿过几年衲衣的和尚,却总结出一句非常精辟的儒家道理,这实在是教人太难以置信了!
他不经意地看了商成一眼,端起碗盏呷了口茶水,托着杯一笑说道:“子达读过《论语》?你刚才所说的‘家事国事天下事’,铿锵凝练,隐隐有金石之声,听来使人有振聋发聩之感,实在是十分难得的警句。不过,这话不上不下的,似乎只是半阙……是不是还有上文下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