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镇魂之声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在森林中，周围一片宁静，呈现出可怕的死寂。

在她昏迷前的瞬间，她感到了一丝讽刺——自己竟然被死亡吓昏了过去，这自然也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正如她可以嘲弄那位哭泣的杀手一样，杀手也可以把她的这桩丑事当做吹嘘的资本。

可如今她还活着，那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惊喜交集，差点儿忍不住大声欢呼，要不是她突然瞥见史德利歌尔正如同死尸般静静坐在她对面，她肯定已经那么做了。

情况急转直下，希望陡然破灭，痛苦的女王因为害怕而发出了急促的尖叫——没有人会不害怕几乎杀死自己的人，尤其是这个凶手还是一位以屠戮为生的传说中的恶魔。在北方大陆和地狱之中，血魔的传说是几乎所有恶魔的噩梦，正如嗜魂鬼在南方恐怖故事中的无上地位一样。

史德利歌尔显然已经恢复了理智，他用极度复杂的眼神看着阿加莎，声音显得非常虚弱，他说：”你不必害怕，阿加莎。我猜我已经无法伤害你了，如你所见，我已经恢复原样了。“

痛苦女王试图挪动身子，可却失望的发现——自己的身躯仿佛变得不受自己支配那样，她浑身麻痹，而且连一点儿法力都感觉不到了，她扭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她虽然不具备屠夫帕吉那样的生命力，但恶魔领主天生能够自愈，只是有快有慢罢了。

史德利歌尔说：”我隐约记得发生了什么，我也记得心中存在着几乎无法平息的仇恨。但我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那个操纵我灵魂和身躯的恶魔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阿加莎意识到史德利歌尔也和她一样无法自由行动，她忽然放心了，露出宽慰的笑容，用嘲弄的语气说：”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被恶魔领主附身的可怜人类，哈！你的灵魂很快就会被血魔吞噬了，你的存在很快就将被抹杀，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你会每时每刻被巨大的恐惧和痛苦纠缠，每一个被恶魔附身的家伙最终都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加重诗人的担忧，于是她继续说：”没错，我早该想到——你无法动弹，因为惯例如此。凡人的身躯无法承受恶魔领主那样强大的力量，你没有在那样的剧烈搏斗中丧命，这几乎已经是奇迹了。这就是那些想通过召唤恶魔，用恶魔附体来获得强大力量的家伙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史德利歌尔垂下脑袋，如果说他不为此而担忧，那他一定是在骗自己。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恶魔就开始寄宿在自己的灵魂中了——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能够感受到血的召唤，是在毒龙巢穴与毒龙厮杀的时候，也许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或者更早的时候，当他决定以史德利歌尔作为自己的称谓的时候？

他想起了那一天，在黑夜的阳台上，身处黑暗中的卡尔中所说的话。

当时，他尊敬的老师这样说：“谨言慎行，史德，因为你不知道诸神和魔神的知觉有多么灵敏。当我们无意间说出一句话的时候，我们很可能就此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恐惧如冰水般浸透了史德利歌尔的心，他瑟瑟发抖，想起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恶魔，想起了帕吉可悲的模样，他恨不得撕碎自己的皮肤，如果这样做能够让他摆脱附体的血魔的话。

阿加莎显然看出了史德利歌尔的胆怯，她像发了疯似的大笑，似乎以诗人悲惨的命运为乐。她的笑声仿佛一柄刺入诗人脑子的刀，让诗人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头痛。

诗人大叫：“住嘴！”

阿加莎正在享受复仇的快乐，因此她装作没听见诗人说的话，她笑得眼泪直流，笑得气喘吁吁，如果她能够动弹的话，她一定会翩翩起舞，庆祝她的敌人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

她说：“放心吧，史德利歌尔，厄运是不会快速降临的，它是最有耐心的阴谋家，也是最残忍的上刑人，更是慢条斯理的刽子手，它会一点点儿加重手段，让你的痛苦渐渐得到升华，以你扭曲的表情和凄厉的咒骂当做消遣。你会陷入比死亡更加悲惨的境地，你的躯体将成为血魔的傀儡和工具。你前一刻还威风凛凛，好像对身上发生的怪事儿得意洋洋，可现在你却为此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了，不是吗？”

她突然闭上了嘴，因为史德利歌尔慢慢站了起来。

每挪动一寸肌肉，他就感到有人在用千万根锋利的勺子挖着他的血和肉，他屏住呼吸，不让自己的痛苦从嘴巴里传出来。他的忍耐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至于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怕，或者正如阿加莎所说的那样“扭曲”。

他走到阿加莎面前，俯视着差点儿咽气的魅魔女王。

阿加莎刚刚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她绝望的挣扎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连一点儿魔力，一丝力气都唤不上来。她突然变得比之前更加恐惧，因为她刚刚涌起了一点活命的希望，可随着史德利歌尔重新站起来，她即将面临死亡的前景又一次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想死了，因为她抓住了一棵预示着生存的救命稻草，作为魅魔的求生天性从她的心脏中如火山爆发一般涌出，浸透了她体内的所有神经和细胞。

刹那间，她的泪水如骤雨般落下，她结结巴巴，用颤抖的声音哭着说：“放过我，史德利歌尔。放过我。”

史德利歌尔不回答。

阿加莎又再一次祈求说：“如你所见，我是一个魅魔，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魅魔，也是最懂得让人舒服的魅魔。”

依旧寂静无声，但阿加莎没有理由认为此刻的局面比之前更糟，因为她自信自己的魅力能够使铁石心肠的人动摇。

她再次挤出微笑，用最后的力气挺起胸膛，将她的身姿让史德利歌尔看得清清楚楚，她半哭半笑，像一个兜售火柴的可怜女孩那样说：“看哪，看我的身体，这完美的身体。看着我的脸，你有见过比这更动人的脸吗？你应该试试我的嘴唇，我的亲吻可以让任何人达到极乐，达到迦南的彼岸。你应该摸摸我的肌肤，那是最光滑的绸缎都无法比拟的触感。来吧，占有我吧，史德利歌尔，强大的血魔，无以伦比的男人。如果你饶过我，我永远将陪伴你，直至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