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怪骇狰狞的青蛇,被李部一簪而毙开始,从雾海中此起彼伏的妖兽啸唳之音,冲入耳中开始,从李部抛下那些童男童女,只带自己进入探殊阁开始,他便开始了脑力耗损极剧的思索与判断。
穷幽极微,至纤无际,析毫剖厘,刀铗锋锐,亦不足言其细也!
而走了这么远的路,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也已然发现了——这里的东西,虽俱被冠以“仙”之名,他们虽然自称“修仙”,却都毫无他想象之中的仙气,与他以往所闻所听的“仙人神明”,也几乎完全不同!且那隐隐之中,他甚至还感觉,这里反倒是比之凡尘俗世,要更加混乱无序,更加血腥残酷!
因为凡俗之中,尚有皇权律法作锁,官府衙门为槊,然而即便如此,“侠以武犯禁”这种现象,自始至终都不曾断绝禁灭,从古至今都是司空见惯。谋财害命日日可闻,强盗匪徒处处可见。
而这里,这所谓的“修仙门派”,这所谓的“修仙之途”,只怕是更加的黑暗污浊。而其多半,也只是为了面上好看,名上好听而已,才在其上,掩盖了一层被唤作“仙”的幕布。
思绪急转,就似街上的车水马龙,故而云山,也自是四处观望,以饰目中忌思。而其频频惊奇,连连喟叹之际,更是有意无意地,扫了身旁的李部一眼。
那么——
这位最初之时,以一身飘然若仙的俊秀青年姿态,出现于自己面前的李师兄,恐怕,亦非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乐善潇洒吧?
爹娘都说过,看人当用心眼,而非肉眼。与任何人相处,都要留一分。留一分心眼,就是留一条退路。而留一条退路,就是留一条性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思索记忆之时,云山心中便渐渐有了应对之策。
而良计渐成,其脚下步履,却也是丝毫不慢,故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已随着谈笑风生的李部,来到了一座辉煌大气的巨大楼阁之前。
楼有三层,高达九丈,漆色浮翠流丹,妍雅非凡。门上有一金玉大匾,上书“金鹿阁”三个大字,形如鸾漂凤泊,迹似渴骥怒猊,其虽遒劲奔放,却也气行缥缈,令人生愉。
李部刚一抬足跨过那道门槛,进入这一楼的大厅,便有一名眼尖的小二,急急俯身了上来,走在其跟前,引起了路,领着二人一路直上了二楼。
此处一应之事,好像都有着成规默律。一楼大多是身着青衣之人,而二楼食客,则大多身着纹有双云龙的白衣。至于三楼,则应该是些地位更高、身份更尊的人物。
似乎正是因此一定之规,故而那小二,才会不用人吩咐,就领着他们,去往与身份相符之所。
不过,由此也可见得,这金鹿阁背后的势力之强盛,绝非尔尔!
既有如此多阶层的人,都来此间饮食赴宴,那么想来其背后东家,也应是八面玲珑,交游广阔。
俄顷之后,三人便已上了二楼。
此楼层的人却是不多,但李部,却还是特意寻了张靠窗的桌子,风度翩翩地坐了下来。
他似好清净,这一选位,竟是恰好周边几桌,都无人就座。纵然是靠其最近的一位,亦远在三丈开外。
拿着菜谱,点了五样菜、一壶酒,他便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准备了。而后却没过得半盏茶的光景,菜便业已上齐了。这一番效率,竟是出奇的高,远胜于凡间的热闹酒楼。
一路的惊叹好奇,从来都只是池上浮萍、海上软浪。然而到了此际,云山低头看着面前,五颜六色的菜肴,嗅着钻鼻而入的奇异香气,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些许惊艳之色,在那恍如空纸白宣的脸庞之上,染上了几抹微暖的色彩。
“这些吃食,大多是用妖兽血肉、灵草茎叶为料,以秘法烧制而成,所以入口即化。”
“酒呢,则是灵米仙谷酿造而成,故而尝时不觉,但其中后劲,实也颇足。”
“对于我等低阶修士来说,因不能完全用天地灵气,蕴护和供养肉身,所以辟谷丹和此类吃食,近乎是必不可少。师弟你尚未修行,仍是凡人之身,食用太多,恐无法消解,故还是少食些为妙。”
本来欣色,就来得万般艰辛,此时心意未逞,就又倏而闻听了此言,云山自是颇感不快。于是嘴巴一瘪,他就露出了十足的苦闷与无奈:“此等仙家美食,我可还从未见过,更别说尝了。而今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竟然还不能吃太多?!”
“师兄你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吧?”
他刚说完,竟又是鼓了鼓嘴,瞪了瞪眼,给自己打气道:“我就试上一筷子!”
其言铮铮,于是乎,话音甫落,不等李部阻止,他便手疾眼快地,伸出了筷子,夹住了一块看起来红艳艳的油爆肉片,飞快地送入了口中。
却不料——
紧接着,他就面色激变了起来!
那惶恐仓乱之态,那目瞪口僵之貌,竟是直如一时之间,于那被己忽略之处,发现了什么匿于虚无的凶魔恶妖,以致于命悬一线,覆灭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