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看了看眼前那颗,正极速融化着的,且已渐渐透明了的小球,后又觑了觑自己胸膛之上的巨大沟渠,复又瞥了瞥蜷缩于墙角的李部,最后他才瞪向了,半蹲于自己右侧的脏老头。察觉情况恶劣,死期将至,一时之间,他那彻骨的哀伤与彷徨之中,便又遽然杂糅上了震惧与惊怖。
然而——
这四目相交的一霎间,云山眼中的某种情绪,却似乎是感染了这个怪里怪气的脏老头。
就像是个凡人,突然被火烧痛了一样,这脏老头,竟登时就是一声怪叫,猛地甩起了手,晃起了臂!
因此之故,那颗已然熔化得,只有小指甲盖大的晶莹小球,居然是倏地一下,就撞进了云山心脏外的破洞之中,令其骤然撕裂扩大了开来。
本来就失血过多,休克在即,现今又有剧痛突临,携劲而至。这二因相叠,雨僝风僽之下,竟然是导致刚醒来不久的云山,当下就又昏死了过去。
而疯老头——
却是蓦地站了起来,狂乱地弹跳了起来,大跳大叫着,大喊大笑着。明明此地以他为尊为霸,然而在他的眼神深处,却莫名其妙的,韫着几分没来由的惊惧与迷惘!
“道尽途!道尽途!”
“天地劫,阴阳乱!”
“乾坤轮,风雷灭!”
“清浊浑,水火变!”
“青黄珏,山泽蜕!”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吼叫,也不知到底是何意与何事,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张的同时,他的面色,竟也就越来越惊恐了起来。
手脚随之疯狂舞动,于是风雷亦随之而舞。
那道吸引九天之上,炎阳火力的阵法,也赫然是因此,而急速紊乱了起来。乃至于半息之后,应着“噗”的一声闷响,它便骤然溃散了开来,犹如天星坠海一般,当即就轰隆隆地,掀起了一道碗碟形的橙黄巨浪!
俯仰之间,风烟乍起!
这盘踞一极的西山坊市,原本占地足有十里之广,如同一只玄武巨龟,叩伏在大地之上,缩居在群山之间,然而此时此景之下,在这推山覆陆的海啸面前,它却是毫无坚固耐守之意。
它在这般剧烈狂猛的灵力海潮之中,根本就只有风雨飘摇的资格!
不足三息,这里错落无数的亭台楼阁,这里分散四方的木房石屋,便就轰轰作响了起来,然后紧继着,就成片成片地倒塌倾颓了下来!盈千累万的人形身影,在这一时间,不管是完整无缺,还是破碎几毁,皆如绽裂的拋石甩珠一般,朝着各个方向,飚飞了出去。
顷刻之间,就是一场哀鸿遍野!
这庞大灵潮,轰然宣泄开来之时,星罗棋布于谷中各处的众多筑基高人,自然是立马就勃然色变了起来。之后须臾,他们便急冲冲地奔出了居所,三三两两地,结群成队着,迫如星火地朝着此处,奋力疾驰了过来。
那道道流光,穿云破空而来,一时声啸之疾烈狂嚣,竟是直如那碧海洪涛中的剑鱼之群,在昭示着滔天的怒火!
之前还能忍,此时此刻,他们却是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了!
若还畏葸不前,若还视若无物,只恐宗门将一朝而覆,而此间众人,怕是也都将化为孤魂野鬼,流离失所任人欺!
疯老头的一阵痴癫乱舞,不但是打破了自己凝结而出的通天阵法,更是将其脚下的金鹿阁,半护半毁地,捅了一个大窟窿。
整个第三层,都被捅没了。
四周的门窗没了,盆栽没了,桌椅没了,墙壁没了,就连阁外与之齐平的,诸多高楼危阁,也都没了。
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尘,到处都是飘飞的木屑,到处都是叽喳咕呱的哀嚎惨叫,使得本就极为惊惧惶恐的疯老头,立马就更加的烦躁郁闷了起来。
他只觉得有一大堆东西,都憋在了胸腔里,无处发泄,无处散逸,令人难受之极。
然则——
这里却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能阻他一丝,闷他半毫。
于是——
他便霍地停下了,一直在重复喊叫着的那句话。
双手并行,倏地抬至头上,往外猛地一扩,便如同撕开了一层床纱。
就这随宜一式——
明明只是徒手一扩,明明海潮业已尽晏,可是应其臂落,那些弥漫悬浮于半空之中的飞烟尘霾,竟是当场就轰然一散!
因为——
忽然又两道蟠天际地的无形巨掌,从其立身之处,陡然拔山而起,拍向了两边!
整片天地,整个眼界,竟都随之骤然一阔,复现了清明!
而后,便是“嘭”的一声炸响、“轰”的两声钝音!
接踵而至的,则是无数土木砖石的,碰撞交击之声,以及那渐细渐微的,疯魔般的乱语。
烟尘再不能遮住此间了,暮日红光,懒洋洋地泼洒了下来,却已经没有了多少热度。
雾枫汇海大阵,再不能护住此间了,因为不远处的雾海巨环之上,卒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两处凹坑,无数妖兽惊恐慌张地逃往他处,却对于此间的血肉与躯骨,怀着最深切的渴望与眷恋。
疯老头再不能扰乱此间了,因为他疯疯癫癫地喊着那句话,倏而身化长虹,飞去了云端之上,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犹存的,只有那遍地的凄惨恓惶,在述说着惨绝人寰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