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冠”字还未出口,他的眼神,便重归了清明澄澈。
一声吁叹,一霎的闭目静心,紧接着残袖一拂,伴那流光几闪,他便收起了六面阵旗与锦蔓金珠,然后扭身一踏,他便走向了百丈外的土洞,面生怅惘,若有所失,唇角挂笑,似在自嘲。
“这便是贪念啊!”
“何其难去!”
“更何况我这身后,也不知道是在哪处樾荫下,还藏着一个居心叵测的窥视者。如此境况之下,本就不适合抛头露面,但若要去夺这双门大校的第一,却又势必要手段尽出不可。”
“安知这白龙谷中,到底有多少蛰伏之人?卧虎藏龙,又岂止于我?敌暗我明,却自曝实力,自叙长短,当真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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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洞外布好了六树金风阵,待得它的防护光罩隐去了之后,云山便盘坐在了仓骁风狸先前伏睡的地方,托着那枚开灵玄果,上下左右地翻转不停,纤毫必数地端详了起来。
形如大枣,色呈深红,近乎黑紫,皮质光润,无蒂无须,生有四条黑色蝌蚪状的扭曲纹路,略超两百年之岁,香气清淡,却也沁人,其味似于牡丹,类于寒梅。
不论怎么看,都与典籍上记载的一模一样,而灵识感应之中,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气机潜藏其中,安静平和得,宛是一条漫过浅草的甸上绿川,听不见游鱼摆尾划水,看不到栖鸟俯颈来饮,也望不见狐鼠羊马,追逐以至。
三番五次的观察之下,还是也没能看出个究竟了,于是忽而一动,他就固定了自己的姿势。
二手相叠而仰,二大指相拄而对,果置手心,头颅低伏而背微弯,使目直视此果。
然后便是凝神静心,调息运气,开始回忆,那日镜虚二镜主动震颤,呼应自己,从而通过自己发出的映虚易真神光,连通自己的眼睛,联结自己的灵识,从而出现的,那种奇怪的震颤频率,那种迥异于常的波动,那种可以炼化掉冰雾白龟的光芒……
一次,两次,三次……
每次都是法力运行到自己的眼睛,便会陡然停滞,然后四溢而散,每次都是镜虚二镜震颤到了中途,便会突兀顿住,然后寂如往昔。
每失败一次,被调运的法力便会损去极小的一部分,然后散乱而归丹田,每失败一次,被驱动的灵识便会疲乏上一丝,然后溯游而回识海。
只是失败之后,他调整了几息,回味过了这一次的感受之后,便又会再驱灵识,再运法力,使之沿着一条略有变化的崎岖山路,披荆斩棘地行向不见空隙的密林尽头。
然后再失败,再尝试,再尝试,再失败,环行似轮回,不止也不息。
所幸随着他尝试与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修正的程度便也就渐渐地高了起来,开始不断地接近起了那日的情形。
当尝试的次数刚好超过二十次之时,他的两只眼睛里,更是一下子就隐隐透光了起来,若存若亡的,仿若是夜空里眨眼的繁星,正在摆脱着遮天云雾的纠缠,正在追求着共月而耀的荣光,而镜虚二镜,也似乎是染上了某种神异玄奇的韵味,空灵而清澈,就像是大日初升、紫气东来的那一刻,天地之间弥漫的无形无质的清气。
如此持续,直至第三十六次,便在他法力损耗近有大半之时,才忽有一道光,从他眼中迸了出来。
似是战场上的军鼓,因要声传十数里以通军令,所以被那精明的鼓手猛地捶击,力重而精巧,故而声威浩大,却又遵照着特殊的节奏,蕴含着特殊的讯息。
而开灵玄果,便似听到了这道光中,那道散军之讯的感召,因而自行分解,裂为了难以枚举的尖兵小队,却也更像是被这道光中的沛然之力,强行捏碎碾破,化成了一堆汁液,紧接着就又分崩离析,腐烂酸解,变成了无数无光的流荧。
光出如箭,他手上的开灵玄果,便猝尔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化为了一团无形无质的精纯灵力,逆着那道光,进了他的身体。
先入泥丸宫,而后就溢流如大江漫堤,冲荡到了他的全身上下,直到在那大大小小的灵络气府中,尽情游晃了一圈,这才又在他意念的驱使下,去芜存菁地涌回了他的泥丸宫,变作了一道隐天动地的爆炸。
这道灵流,看似温和无害,然而二入其识海,却登时就催动起了所有的淡青烟丝,令其扭转翻滚如水中孑孓,跳脱难止,迸窜无方,冲击起了他的所有意识。
就像是沙漠之中,忽有大风起,以致漫天黄沙飞舞,遽然迷住了人的眼睛,而后大风变成了飓风,而后飓风又变成了龙卷风,不断吸卷,不断抛落,卷去的尘沙不曾离得一步,抛下的东西却尽来自于千里之外,老树、大鱼、巨椽、庞石……
于是慢慢地,这里的东西就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风沙的作用下,变成风沙,在瀚海的伟力下,融于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