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晒着,他硬是湿了整个背脊。
不过范好核哪知穆阳侯压根儿没这种想法,而是觉得阿殷那几个仆役倒也听话,容易拿捏。这也不过是阿殷得了穆阳侯启发后,回忆着穆阳侯以往与他家随从仆役相处的模式,小小地试验了一番。
没想到还挺好用的,永平贵人的驭人之术果真是门学问。
范好核再三表了忠心,更加卖力地侍候。
却说此时,马车骤然停下,阿殷眼疾手快地扶好,避免摔了个狗啃屎,理了理鬓发后,外头传来范好核的声音,说道:“姑娘,前面出了点意外。”
“回侯爷的话,殷姑娘有侠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沈长堂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她有侠义?她最怕惹麻烦。”沈长堂可是没忘记当初在苍山脚下初次相见时,她闻到血腥味跑得比谁都快,若非他出声喊住她,她早就跑得没影了。
言默陈述:“殷姑娘下了马车救了一老叟。”
沈长堂说:“能让她不怕麻烦救人,要么是跟核雕有关要么就跟核雕技者有关。”
沈长堂倒是说得*不离十,那位老叟虽与核雕无关,但却是在一个核雕摊档前被为难了。原是一醉酒老叟大清早撒酒疯,疯疯癫癫的,然后把摊主的三四个核雕给踩了,其中不乏还未打磨抛光的。
摊主让老叟赔钱。
老叟疯疯癫癫的,说他污蔑。
这一闹,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看着热闹,于是便堵了大半条车道。范好核把事儿与阿殷一说,阿殷沉吟片刻,下了马车。
范好核开了一条小路,让阿殷走进去。
阿殷刚站稳,便见老叟蓬头垢面的,泼皮似的盘坐在地上,道:“不活啦,不活啦,一把年纪被污蔑啦,老夫差半脚进棺材,你一个黄口小儿竟敢戏弄老夫。”
摊主约摸三四十的年纪,被称为黄口小儿,面皮便有些绷不住。
“你一个老头大清早耍酒疯耍到我这儿来,还踩坏我的核雕,我不找你赔,难道让天给我赔?”
“黄口小儿你信口雌黄,真不怕天收了你?别陪老夫一起下棺材哟。”
“你竟然诅咒我!你有本事就在这里耍赖皮,我们官府见!赶紧叫你儿孙把你领回去!”
也是此时,一道柔和的嗓音响起。
“是这四个核雕被踩坏的吗?”
突然间,人群里的视线添了一道鹅黄的身影,只见一个梳着简单发髻的姑娘弯身拾起了摊档上的四个核雕。待那姑娘站起微微偏头时,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竟是个貌美的姑娘,五官柔和,见着了如同酷夏之际灌了一桶冰凉井水,从内到外舒爽透顶。
摊主睨着她:“怎么?你是他家人?是的话就赔钱,不是的话别捣乱。”
那姑娘笑吟吟地道:“若这位老伯真的赔了钱,摊主你离收摊之日也不远了。”此话一出,摊主又恼怒地瞪着她:“说什么晦气话!你跟他一伙的吧,信不信……”
话音未落,范好核便已回瞪过去。
“信什么?”
范好核细皮嫩肉的,自然没什么威胁。
摊主压根儿没放在眼里,正要说什么,冷不防的见到一虎背熊腰的大汉目露凶光地看着他。他气势矮了一截:“怎么!想仗势欺人?”
阿殷扭头喝斥了虎眼一声,又对摊主道:“摊主口音听起来不像绥州人氏,绥州乃核雕圣地,核雕技者无数。在场的约摸也有懂行的,晓得这核雕真没如此脆弱,哪有踩一脚就能头身分离的?”
她让众人一看,众人里登时哗然一片。
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附和道:“对!我家的罗汉核雕不小心被踩了几回,都好端端的。”
“可别说,桃核本来就硬,放几年包浆多了,更是牢固不可催,这么容易头身分离,买回去怎么把玩?”
……
摊主的面色越发难看。
压根儿不用阿殷明说,摊主眼前就剩下两条路选择,一是承认自己故意污蔑老叟,二是承认自己核雕技艺不好。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承认了,名声都没了!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摊主恶狠狠地瞪了阿殷一眼。
此时,人群里忽然有核雕技者认出了阿殷。
“咦,那不是恭城来的殷氏么?就是斗核大会夺魁的殷氏!”
“啊,果真是她啊!现在可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了!”
“这么年轻,厉害真是厉害!”
……
摊主本来还想耍横的,可一听到上官家,便知自己惹不起,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核雕,说:“看什么看,今天算我倒霉,生意不做了!”
说着,竟是一卷摊档,仓促地离去了。
人群里一片喝彩声。
还有核雕技者走前来,两眼崇拜地看着阿殷,问:“你怎么雕得这么好的?”
范好核忠心耿耿地护主,不让其他人靠近。
加上有虎眼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一时间,人群里想要来巴结的,围观的,都开始散去了。阿殷扶起地上的老叟。岂料那老叟盯着她,道:“小女娃,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任凭谁来这么一句,恐怕都要变脸。
阿殷却面不改色地说:“老伯,我没有帮你,只是见不得核雕被人糟蹋而已。”
老叟冷道:“糟蹋二字,配么?不过是玩物尔。”
范好核说:“你这老头怎么如此无礼?我家姑娘好心帮了你,你不懂感恩便罢了,还语气这么冲!”
阿殷看了范好核一眼。
范好核才后退了两步。
阿殷仍然平静地道:“于老伯而言,是玩物。于我而言,是大千世界。为能进一寸而喜,退一寸而忧。人各有志,我追逐我心中所好,又何不能配用糟蹋二字?”
她欠身行了个晚辈礼,登上了马车。
老叟却是怔楞在地,半晌才拉住一个路人。
“刚刚那人叫什么?”
路人顿觉古怪,明明是个老叟,声音却不似老叟。
“旁人都唤她阿殷。”
沈长堂听得皱眉。
“救了老叟,然后呢?”
言默说:“和醉酒老叟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上了马车,往我们这边来了。”
沈长堂看了眼漏壶,她倒是准时,路上还耽搁了一事,果真是掐着点来的。沈长堂心想等会可以与她说,不必掐着点,提前来也没什么。
有小童跑进来,行了一礼,说:“侯爷,殷姑娘来啦。”
言深终于在自家侯爷脸上见到了不一样的神色,先前还满心期待着,听到来了,却是变得快,又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一转身,便坐在坐地屏风前。
又一小童跑来。
“侯爷,殷姑娘的马车忽然又出去了。”
沈长堂猛地站了起来。
没一会,一个仆役过来,看衣裳便知是灶房里办事的。那人说:“启禀侯爷,殷姑娘把我们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