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后，羲和将青华扶到了床榻上，这时青华总算是清醒了一些，松动了一下眉头，双目眯开一条缝，因烛光的照耀而流光浅浅，他唇角一弯浅浅的笑，嗓音沙哑道：“我竟睡着了么，我们回来了？你看你，满头大汗……”

羲和额上全是满满的细密的汗，青华伸手去，想去抚羲和的面，薄凉的指尖想为她擦拭额角的汗，可惜却被羲和轻易躲了过去，让他扑在床榻上，凝声道：“别闹。”

青华只笑笑，当真乖顺地扑着，没再说话。

（六）

小青竹从伞里爬了出来，恰逢小哥送了热水，小哥也顾不上要隐下身形掩人耳目了，开门就去接水进来。然小哥显然没有料到这房间里除了青华与羲和，还多出一个青色头发的十五六岁的小少年，愣在了房门口。小青竹便不满地哆道：“你发什么愣，我是循着我姐姐姐夫的足迹来的，还不快把水给我！”

小哥反应过来，连忙将两木桶的热水递给了小青竹，并主动自外合上房门匆匆下楼去。

羲和解开青华的衣裳，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肩背。以前从未如此要命地保护一个人，这是他付出的相应的代价。青华自己倒不觉有什么，也不觉有多痛，只是约摸流失了些血的缘故，有些疲乏。那皮肉翻开的伤口里，沾满了砂砾，还有不少小青竹的竹屑，伤口便呈了暗红色，羲和红着眼睛看了半晌，却不知该往何处下手。

小青竹只够着脖子过来瞟了一眼，随即就捂着眼睛蹲到角落里去不敢再看。

青华声音轻轻浅浅，安慰道：“茹亦，你不要难过。帮我擦拭一下就好。”

“我才不难过。”羲和深吸两口气，这么应道。只是她心里，像是被刀绞一般疼痛着。颤颤地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拔掉伤口上面的竹屑和砂砾，整个过程中，青华连吭一声都没有。

烧好的热水放凉再放凉，直到与羲和染血的手指尖的温度差不多了，羲和才敢将毛巾浸湿了水清理青华的伤口。

这一弄，就弄到烛火将尽。小青竹让店小哥上来换了一支烛台，再让店小哥送了一些吃的来，这时外面的人声已经渐消了。

两桶清水，这一番清理下来都变成了血红。

青华睡着了，睡得很安稳，一直捉着羲和的衣角不曾松手，像个孩子。羲和便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床榻，而是安静地坐在床边，手指抚着青华那墨紫色的长发。

小青竹一连唤了两声“姑姑”，想让羲和过来吃点东西，羲和都没有应他，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吃着东西。当夜色正式来临，烛火都变得有些哀凉，窗户外面隐隐听得见呼呼的风声。

小青竹抓着点心塞进口中，担忧地往床榻上的青华那里瞟了一眼之后，将目光又移到了羲和的背影上，神情，由担忧渐渐变得震惊了起来。

映照在地面上的羲和的影子，烛光没有任何的移动或者减弱，羲和的影子竟一丝一丝地变淡，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羲和，此时此刻，没有影子了。

（七）

这一景象，小青竹完完全全没有反应得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发现此次并非是他眼花，而是真的没有。那夜羲和撑着伞，带着小青竹在夜里狂奔时候的光景，又重新浮现在小青竹的脑海里。他根本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回事，心里莫名的起了一丝害怕。

羲和将青华的发都理顺了之后，双眸里的神色温柔却不见任何温度，看着青华的睡颜，轻声地问：“寤桦，在你的心里，是否住着另一个女子呢？而我，只是她的影子？”

青华没有回答她。她便又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想要带我回家，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回家。你能不能告诉我，羲和，是谁？我对那个名字，感到有些熟悉。”

约摸是听到“羲和”这个名字，让青华睡着了也牵挂着。他低低呓念道：“羲和，羲和睡着了，我一直在寻找能够让她清醒过来的方法，而今总算找到了一些……”

“是么。”羲和淡淡地笑了笑，从青华手里拾回了衣角，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小青竹，道，“你照看好你师父，我出去取一些药回来。”

羲和都走到门口了，小青竹不由得担忧地问道：“茹亦姑姑，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取药啊？”

羲和道：“药铺。”

门打开又合上了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小青竹和青华两个人。这个时候羲和一个人出门，小青竹理应是该跟上去的，万一他茹亦姑姑遭遇不测，师父醒来知道以后一定会怪罪他。但小青竹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照顾他师父不说，只是这一回他竟有些没勇气去跟上羲和。

青华永远都是后知后觉。羲和走了以后，他一直深深浅浅地呢喃：“你小时候的名字就叫茹亦……羲和就是你，难怪你会觉得有些熟悉……”

呢喃声很小，小青竹凑近了耳朵也是听得模模糊糊，便模模糊糊道：“师父你是不是渴了要喝水呢？”说着便去倒了一杯水来，放在青华的唇边却又不见青华有要喝的意思。

楼下大堂，基本上房客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回房了。店小哥看见羲和要出去，便上前好心道：“这位客官可是要出客栈？眼下天色已暗……”

话只说了一半，羲和侧目不清不淡地看了店小哥一眼，使得店小哥立即噤了声。她随脚踏出了客栈大门，淡淡道：“关你什么事。”

今夜月色晴朗，羲和独自一人穿梭在冷清无人迹的街道上，身形移动得极快。这座边塞小城不大也不繁杂，没多久羲和便将整座城穿梭了个遍，安安静静地立于一间药铺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