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街上行人渐稀,路灯下偶尔照出身影,拉长变短的程中透着急促与孤冷。纵然是新年夜,宵禁依然要遵守,除了那些巡逻的士兵,仍在路上的人纷纷加快脚步。踩实的雪与踏碎的冰渣之间,杂乱足迹八方延伸,后在一处处门户消失。
十数日整顿,大部分人熟悉了规则,秩序也初步确立,如今的索沃尔城具有少许和平气息,另外由于开仓等一系列举措,饥饿暂时脱离人们的生活,也有了安全感。对饱受战乱之苦的人而言,这些变化弥足珍贵,希望能长时间保持。如此一来,宵禁便又让人扫兴,不过幸好,街道上禁止的事情可以留到房屋里做,对未来怀有期待的人们不甘心这么早入梦,便在家中按照各自不同的习俗继续庆祝。
西区是城内最拥挤的区域,人多,没有高大建筑,走在路上,牛犇时常能够听到欢笑、狗吠与训诫,如果他愿意凝聚内里,甚至能听到人们压低声音谈论时局。
“想不到联邦军队居然是这样。”
“才几天而已,哪里能定论。”
“你不知道......规划就要出来了,特使亲自起草,索沃尔将来和外面的世界一样,什么都有。”
“听说要给孩子们建学校,免费,谁家孩子都能上。”
“这个最早开始,地方都选好了......嘿嘿,告诉你们一点内部消息,据说第一批老师是军校的学员,个个是天才。连特使本人也会去讲课。”
“特使就是那位师长?”
“就是他,姓牛。打败两大帝国,收黑帮,劫狱,袭击军营,还搞定三巨头,啧啧,全是他一个人干的。”
听到这里,牛犇稍显沉重的表情放松下来,脸上浮现出少许笑意。
有谁不喜欢被赞美呢。当赞美出自素不相识的人,有时比身边亲近者更让人感到安慰。无意间听到的民间对话,牛犇感受到辛苦的价值,内心有种“做的事有回报”、“重压下的决定被证明”的成就感,甚至有些窃喜。
笑容并未持续太久,牛犇忽然想到,这些为自己欢呼的人刚刚成为联邦公民,其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刚刚体会到某种满足,可能只是因为私欲,精神上的毒品。
原本对牛犇来说,入伍参战仅仅是一道必经流程,既没有为国开疆拓土的宏图大志,也没有建功立业的意志与决心;然而登陆之后,一系列变化令人措手不及,走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动局面下的主动应对,是为求存挣扎出来的结果。期间数次战斗,在意的人死伤不断,牛犇看似漠然,实则要面对内心拷问。
譬如王小六......牛犇一度觉得,自己要为他的死承担部分责任。
做事正确能够带来胜利,并不意味着值得。无所谓荣耀,自然不会觉得骄傲;内心对死亡存有愧疚,难以得到真正的安宁。此外还有更重要的,回归方案目前只在很小的范围内讨论,为什么会这么快在普通民众当中流传开?诚然为了安定人心,联邦军入城后就已经着手对联邦政策做宣传,但其内容泛泛,远不如刚才那些闲言碎语具体。
比如学校、老师、讲课等等,前两日才与城内几位巨头们提过。自己都没想好的事情,为何这么快满城风雨?
以星盗的习惯与局限,三巨头并不擅长操纵人心民意,甚至都不会朝那方面想。如有别的人背后推动,他是谁?目的何在?
疑惑伴随着脚步前行,牛犇走到熟悉的街道,看到那处已经住惯了的房屋,听着其中传来的欢声,心情骤然开朗。
“总不外是搭台、捧杀、挑唆之类......活在当前,顾及眼下......不能再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神。”
“师座回来了!”
“师座。”
“叔叔!”
两条巨熊般的身影抢先迎出来,接着是一长串熟悉亲切的面孔。听着这些真诚的话语,牛犇心里的阴霾被驱散,微笑起来。
......
......
异乡,新年,战友,胜利,牺牲......这些词汇联系起来,房间里充满着热烈的气息,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如穿了红裙的姑娘在舞蹈。牛犇进屋时,桌子上堆满杯子碗筷,狼藉景象,麻古正准备收拾,抬头看到可欣在牛犇怀里,赶紧开口。
“师座,吃过饭没有?可欣下来,别给叔叔添乱!”
“呃......”黄毛丫头不情不愿地扭扭身子。
“没事儿。”牛犇示意无碍,一只手揉揉可欣的头:“不过,到了时间就得上床睡觉。”
“嗯。每天都准时。”小姑娘用手攀着牛犇的脖子,模样严肃而认真。
说来奇怪,可欣满共没和牛犇见过几次面,却很愿意与其亲近,找着机会便会腻在身边不走,相比之下,很多常来常住的人反而得不到这种待遇,有时想逗逗她,小姑娘反而吓得躲避,直到最近朝夕相处,才慢慢和粗汉们玩到一起。
关于这件事,小狐狸精有个独特解释:牛犇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仅提神醒脑,还能强身健体。可欣生来具有灵觉,凭直觉感受到了这点,所以赖在其身边不走。
这句话的本意是当成笑话,牛犇却暗暗留了心,私下尝试着教可欣一点基本打坐。小姑娘看起来很有兴趣,只是接触时间短暂,不见得有效。
“手术宜早不宜迟。得早做准备。”
心里想着,牛犇去到中间坐下来,左右看看。“都吃过了?还有吃的没?”
“前指连饭都不管?”周围人惊诧,小狐狸精神情愤怒。“简直岂有此理!”
“我去做,很快。”麻古赶紧张罗。
“是我自己要回来。大姐,下碗面就好。”牛犇拉下来可欣的一只胳膊,手指搭在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