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厉声道,“既然在乌桓时你就对我死了心,何以到了大睿,你就轻易对我心心念念?却反而提都没提过你的生身父母?到了眼下还要自欺欺人么?你不过是需要一个在大睿宫廷里心安理得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觉得你是爱慕我的,且为了我在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实际上你只是不敢承认自己贪生怕死!”
暖美人张着嘴,望着他,半晌才轻轻吐了口气,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她没有反驳,只固执的要求,“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当初不要我?回来后却主动娶了不如我的宋氏?”
“你自认为处处胜过我夫人,无非是因为自负绝色。”简虚白眯起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但自你进宫以来,皇舅固然时常令你侍驾,却又可曾对你言听计从?暖美人,你确实很美,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拜倒在你的容貌之下的。皇舅喜你姿容却不受你左右是个例子,难道我就应该理所当然的倾心与你吗?”
暖美人脸色铁青,死死看了他片刻,嘴唇颤抖,到底没有说出话来——简虚白已经把话讲到这份上,她还能说什么?!
“美人何必如此?”见简虚白已经大步而去,纪粟犹豫了下,却没立刻追上,而是停下脚步,匆匆对暖美人道,“公爷当年才到乌桓就为亲近之人所害,一度生死难测,颇吃了不少苦头,兼沦落异国,归期渺茫,纵然面上不显,心中岂能不煎熬?又何来心思与美人谈婚论嫁?”
“而如今公爷与夫人恩爱和谐,大小姐都有了——奴婢斗胆说句实话:您与公爷,实在是有缘无份,与其苦苦纠缠,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行宫虽然清苦,终究衣食无缺。美人年轻,遇事还是三思的好,否则一时冲动,后悔终生……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的!”
他说完这些话,又朝暖美人拱了拱手,这才匆匆去追简虚白。
“后悔吗?”暖美人自嘲一笑,回想起当年情景:大睿俘虏里其实以袁雪沛待她最好,倒不是袁雪沛对她有什么想法,纯粹是因为她那时候的性情气质,让袁雪沛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袁雪萼,爱屋及乌。
而姬紫浮城府浅,幽居寂寞时,最爱找她说话——她长大些后才晓得,那是因为众人被俘乃是姬紫浮所害,所以其他人如非必要,都不理睬他,他也不耐烦去看脸色,也只能找性情文静说话客气的飞暖公主排遣寂寞了。
何况她还那么美,哪怕没有对她起什么心思,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惟独简虚白,总是冷冷淡淡,满腹心事的样子。
那年他站在冬日回廊下静观落雪,听到有人在附近走过,随意投去一瞥,目光里满是阴霾与忧郁,却那样轻易的攫取无数芳心。
在姐妹们的怂恿下,暖美人旁敲侧击的询问过袁雪沛,但袁雪沛含糊过去了——那位博陵侯固然对她爱屋及乌,可她到底不是他亲妹妹,他不可能为了她,透露简虚白的秘密。
起初是出于姐妹们的撺掇,后来是自己好奇,再后来成了兴趣,终于有一天……她缠着乌桓国主向简虚白提起亲事。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公主身份,绝美容颜,此事必成。
却不想简虚白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
在今日之前,暖美人一直认为,简虚白拒绝的原因,是因为身为大睿贵胄的自尊心。
到现在才知道,那时候的简虚白,除了性命受到威胁外,更遭遇了亲人的算计与舍弃,正处在平生最迷惘最颠覆的时刻。
他又怎能不阴霾不忧郁?
又哪来的心情风花雪月?
纪粟说的没错,她与简虚白有缘,却无份——否则,简虚白在乌桓足足做了五年俘虏,何以她一直都没能走进他心里,反是宋氏,只一场上巳宴,就成了燕国夫人?
造化弄人。
倘若简虚白当年没有遭遇那样的打击,依旧是养在皇太后膝下时的明朗性.子,凭她的性情,朝夕相处之下,未必一点机会都没有。
那样的话,今日的燕国夫人是她,她又何必为了显嘉帝的驾崩,方寸大乱,乃至于不顾脸皮的找上简虚白,再受他的拒绝与呵斥?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暖美人笑着笑着,眼泪簌簌而落,她转向身后花树的暗影里,那里的人不知道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不过她也无所谓,只举袖拭去泪水,低声道:“你赢了。就依你说的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