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颖子隔三差五便去诚诚哥哥家借书还书。
大院里,几乎家家都是夫妻两人在部队及其所属的学院、医院上班,孩子们放了学都是自己回家。一般先做作业,做完作业在家里或去院子里跟别的小孩一起玩耍。因为学校就在大院边上,大院门口又有战士站岗,所以十分安全。
颖子每次去诚诚哥哥家借书,都是下午回家做完作业以后。
头几次,每次都跟打仗一样,匆匆忙忙地借书还书,根本谈不上精挑细选,更不会跟他说些什么,除了一句“谢谢诚诚哥哥!”
这句话,她是一定会说的,而且,每次都说得很大声,因为她的心里充满感激。
只是,说完之后,立马走人,几乎带着小跑。
第三次的时候,诚诚终于忍不住,从背后叫住她:“颖子。”
颖子回过身来,有些紧张地问:“诚诚哥哥,什么?”
“你的家庭作业很多吗?”
颖子觉得奇怪,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诚诚,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啊,我早就做完了。”
“那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慌慌张张?”
颖子迟疑了一下,说:“我怕你有事。”
因为实在是喜欢看书,所以才鼓起勇气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打扰诚诚哥哥。每次来借书,颖子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希望越快越好,不给诚诚哥哥添麻烦。
“我没什么事。”诚诚立刻说。
“哦。”颖子的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说声:“谢谢诚诚哥哥。”转身出门上楼去了。
那以后,颖子每次来,会逗留几分钟,慢慢挑选喜欢看的书,有时还问问诚诚哥哥的意见,当然,也跟他说说其它。
对诚诚来说,这就够了。
人活在世上,都需要朋友,都渴望友情。诚诚还小,不一定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因为自小残疾,加上性格骄傲内向,他从来没有什么朋友。虽然不曾意识到,但是他对朋友的渴求一直深埋在心底。
现在,认识了颖子,这个楼上的小妹妹,让他觉得自在、温暖和舒服,他希望偶尔能和她说说话。
那天以后,他们隔三差五见面时,总是随意地说点什么。虽然只是几分钟,诚诚很重视,也很高兴。
再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他们之间友情的加深,颖子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几分钟到十分钟,到十五,再到二十......
其实,他们几乎从未讨论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是,有些话,总是要跟一个人说一下的。
有时候,颖子会说刚看完的书。
“那个王小强是个大坏蛋。”
诚诚点头表示同意。
“我怎么都找不到第十处不同的地方。”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诚诚立刻一一指给她看。
“你是什么时候弄清谁是杀人凶手的?”
诚诚马上告诉她,不忘加上分析。
很多次,到了最后,颖子总是带着敬佩的眼神,看着他说:“诚诚哥哥,你真聪明。”
每次这个时候,诚诚也不说什么,只是微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有时候,颖子会说一下学校。
“那个赵永刚真讨厌,他的胳膊每天都过了三八线。”
“这个星期天春游,老天爷千万、千万、千万不要下雨啊,我都盼了好久了。”
“我们班的钱忠勇用‘况且’造句:一辆火车开过来,况且况且况且况且况且......你说,好不好笑?”
“都怪莉莉,上课前给我一颗话梅,我忍了半天,没忍住,偷偷放进嘴里,结果被郑老师看到了,她当着全班批评了我,真丢脸死了。”
大多数的时候,诚诚只是静静地聆听,有时安慰,有时鼓励,有时开导,有时只是会心地一笑。
偶尔,他会全面介入,甚至管得很宽。
就像那天,颖子说:“今天体育课,测50米的时候,我摔了一跤,膝盖都磨破了。”
“让我看一下。”
颖子走到沙发边,坐下,卷起右边裤脚。
诚诚跛行跟过去,看着她膝盖上擦破的红红的伤口,皱起眉来,问:“左边也是?”
颖子点头。
“哭了没有?”
“当然没有。”颖子大声地回答。心想,跟你比,我这算什么呀?其实,下午摔的时候,真的很疼,她想哭来着。不过,突然想起诚诚哥哥,于是咬牙不哭。
“我给你擦点药吧。”
“我自己回去擦。”
“你不怕你妈骂?”
颖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将右腿翘在面前的茶几上,“那你帮我擦吧。”
诚诚一拐一拐地去了,很快又一拐一拐地回来,将手上拿着的一个小药盒放在茶几上,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颖子以为他会马上给自己擦药,谁知道他用棉球蘸了酒精,开始给她的伤口消毒。
酒精一接触血肉,颖子便疼得哇哇直叫。腿想往一边躲闪,却发现被诚诚的另一只手紧紧按住,根本动不了。
“好疼啊,不要擦了。”颖子大叫。
“不行。”诚诚声音强硬地回答。同时手不停,更加仔细地清洗伤口。
刚才,诚诚一眼看到颖子的伤口上还沾有泥土,知道一定是她怕疼,摔后没有立刻好好清洗,便决定帮她清洗,因为他知道这很重要。
颖子的膝盖更疼了,想跑又跑不了,便手握小拳头捶他,便捶边叫:“放手,放手。”
诚诚完全不为所动,一手按住她的腿,一手小心地用酒精棉球又擦了一遍。然后用棉签蘸了紫药水,擦在伤口上。完了,还弯腰用嘴巴凑近吹了吹,这才松手。
颖子立刻将右腿从茶几上放下来,然后起身。
尚未完全站起来,就被坐在右手边的诚诚一把拽下。“左腿。”他命令到。
“我不要......”
诚诚不管,直接动手,抓起她的左腿,放在茶几上,三下两下卷起裤腿。然后一手按住腿,一手拿着棉球蘸了酒精,开始擦。
于是,颖子吃了二遍苦,受了二茬罪。
她知道捶诚诚也没有用,干脆不捶了,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是个坏人。”
诚诚完全不理,一心一意地做手上的事情。知道她疼,他的心里其实更疼。但是,手上正在做的事是一定要完成的。
消完毒,上了药,再吹了吹,然后松手:“好了。”
颖子跳起来,顾不上腿上的疼痛,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就听见诚诚在后面冷冷地说:“下次小心点。不要总是这么笨。”
她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得震天响。他真的弄疼她了,她决心不再来找他。
可是,又没长记性,不到两天,就巴巴地跑来,给他看结疤的伤口:“诚诚哥哥,你看,已经结疤了,快吧?”
看着结疤的伤口,诚诚只是微笑,什么也没说。连续两天,他都在担心颖子不来找他了,现在她来了,他的心里实在高兴得很。
颖子接着抱怨:“这些疤子好痒,真的好痒啊。”边说,边伸手在疤子上轻挠。
这对诚诚真是一种折磨。他忍不住说:“你不要抠,刚结的疤子不能抠。”
“可是很痒啊。”
“很痒也不能抠。”
“为什么?”
“因为会留下印子。”
“留下印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