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五层高的画楼,顶楼的房檐上挂着成排的铃铛,铃铛通身黑亮外形像是寺院里挂在四角亭子里每日都会敲响的铜钟,秋日凉风拂过楼宇高处,铜铃下的白色流苏荡起,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像是与风在私语,比起满是嬉闹声的一楼,楼宇高处很是雅静。
从画楼底下望向高处,五层很是安静,静得传不出一丝一毫声音,镂空花纹的窗格紧密排列,一扇也未打开过,也从不会打开,直到傍晚昏黄余晖穿透窗格,窗格上的花纹倒影会温柔拂在经过它身前人们的脸上。
一楼的后院有一处宽敞的地界,后来被用做晚秋倌的后厨,后厨帮厨到小厮皆是身披乌衣,晚秋倌里鲜有婢女,对外说是楼主怜惜女子,粗活重活皆由男子来做,晚秋倌也不收女子做婢女,姑娘若是想入晚秋倌皆须精通琴棋书画入了楼只给人弹琴说话,服务虽单调但却每年都有男人慕名而来,他们有些是跋山涉水就为听姑娘谈一首曲子,有一些专程从京兆来,带来各种稀奇东西就为博姑娘一笑。
晚秋倌有好些年的历史了,夙彗星记得在他还在世家公子列里时,京兆府里的世家公子们有三五成群相邀一齐去的,不止是世家公子们,他还曾听说,京兆有位痴情的大臣抵死向皇帝请假日夜兼程从京兆赶来雍州就为见一眼晚秋倌里的头牌姑娘。
若是做情报交易,那这晚秋倌可是个不错的地方。夙彗星心下盘算,他从后院里拿了楼里小厮的外衣穿上,混进前往二楼伺候的小厮队伍中,低着头跟在最后头。
黑猫从他怀中探出一个头喵了一声,只一声,夙彗星将黑猫的嘴捂住趁队伍转过拐角,他一个转身入了楼道,将黑猫从怀中放出来。
“你确定他在这儿?”夙彗星对黑猫说,末了笑了笑,明知它听不懂却还喜欢自顾自说:“在哪儿?”
黑猫站起来,抬高它的尾巴迈大步子往楼上去,恰巧这时从楼上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声音入了他的耳,夙彗星跑了几步上前将黑猫抱住藏进怀里,好在衣裳大袖宽大正好藏东西。
不多时从楼上下来两个姑娘,他不敢抬头,只从低着头的视角瞧见女子腰下裙摆上绣着一只重明鸟,两人都是一身红衣,穿的并非晚秋倌里寻常弹琴唱曲姑娘那种襦裙,而是紧身束身的宫装。
夙彗星心头暗自一惊,将身子侧到一旁给两个姑娘让开路本能的不想惹人注意。
晚秋倌里两次遭劫,顾惜特意嘱咐了要小心外客,两个姑娘看他一身楼中小厮的打扮,原本也以为他是小厮没有在意,并肩下了楼,夙彗星看着两个姑娘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他将黑猫抱紧,疾步上了三楼,随后绕过送餐出来的队伍,多在了走廊处一个拐角,晚秋倌里的走廊很是奇特,每天走廊都是直的只在末尾处会有一个拐弯,拐过一个拐角则又是一个走廊,每个走廊底正对走廊的另一头则有一扇木门,木门上同样是镂空的,不贴窗纸,走廊上的窗格也同样是不贴任何窗纸的,故深秋时有风吹进来楼里每个角落都吹得到。
夙彗星不禁疑惑起这栋楼的设计来,建这么一栋四面漏风的楼,怪不得只在秋日开业,冬日开业估计名声再大也没人回来吧。
正想着,怀中黑猫扑腾了几下,从他打开的衣袖里窜出来,往前跳了两下逃开他,直冲到了走廊尽头,夙彗星没法只能去追,晚秋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在一二楼任你怎么喧闹都可以,二楼以上的地方便要雅静,三楼上接待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黑猫转了几个弯上了楼道,他不敢喊出声也不敢跑得太用力,担心惊扰了这楼里的安静。
四楼一处雅间里,乐声悠扬起却只奏了半曲,就听琴身传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琴弦绷断,弹起的弦打在抚琴的姑娘手背上,登时打出了一条触目惊心印子。
顾笑捧着茶,茶未入口,杯盏里被震出了水纹,水纹从杯的边沿处扩散来,不难看出受力的地方。
他将茶盏放下,唇畔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不言而喻,是讥讽:“一月里造访三次,阁下可真是闲,来也冲冲去也冲冲,倒不如留下陪顾某喝杯茶。”话音刚落,他反手将茶盏扣在桌子上,手掌在桌面上一拍,茶盏弹起,他抬手打去,茶盏迅速飞了过去,却未伤到来人,不偏不倚被人握进了掌心里。
“呵,我只要一样东西,不给我就抢。”那人说道,茶盏在他手中被撵得粉碎。
顾笑看向那人,只瞧见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那副无表情的面具,他站在窗楞上脚下一点便扑了过来。
顾笑将身子往旁侧,躲开那人一波攻势,下意识将手捂住身体右侧,也因此那人发现了东西的位置伸手再探,两人斗了几个回合,不相上下,打了许久没有哪一方站上,也没打平的意思。
不多时顾笑还手开始吃力,被站了上风,男人用短刀在他身前划出了一道口子,趁其不备将藏在腰上的东西拿走,要逃时顾笑拍碎了桌上的茶盏,男人虽已经逃出窗外但仍旧被他掷出的碎瓷片打伤。
“好啊,好啊。”这话当然说的不是话里的意思,顾笑此时气血上涌,恼火不以。身旁立着的屏风登时被他一脚踹出去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另一边,顾惜在屋外听见屋内打斗终于是停了,又听见屋内顾笑砸东西泄愤的声音,挑了挑眉,刚要推门进去,脚边却突然跳出来一抹黑色的影子。
顾惜一愣,追着黑猫一路跑上了楼的夙彗星也是一愣。
良久,顾惜终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怔愣的抬起头,两人眸光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相会,女子一身石榴红的长裙,正值傍晚昏黄的余晖撒在镂空花纹的窗格上,在两人的身上都留下斑驳的影子。
饶是知道眼前人是谁,若是不知道,夙彗星估计也会觉得,那位痴情的大人跋山涉水来见的美丽姑娘或许就是眼前人。
顾惜并未认出眼前这个少年,当然就是给她条件让她认她也认不出来,因他已经不是那个她所熟知的少年,如今这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却只有夙彗星自己能够体会。
还未开口问他是谁,顾惜面前的门咿呀打开,男人一身碧绿如暮春时分山头新出的春色,满目血红,青筋暴涨,或许是急火攻心所致顾笑如今的状态像是失了控,还未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他伸出一只手臂捏住面前人的脖子压到了墙上。
黑猫受了惊吓又逃回夙彗星脚下,就听一声闷响,顾惜的脊背被重重的砸在了身后的墙上,阳光斑驳的附着在两人的脸上,顾笑的眼睛无神,杀气腾腾。
夙彗星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那个男人,男人着一身碧绿,墨黑的头发只用一根蓝色头绳在身后扎住,虽是满目的凶光,浑身却因疼痛不住的颤抖,疼痛的来源是胸口上一道很长的刀痕,那刀痕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腰上,正往外止不住的渗出血。
顾惜伸手握住男人捏住自己脖子的手臂,使劲想要挣脱,男人急火攻心失了心智杀红了眼了,若是平时她忍忍也就罢,可这回保不准他真的会死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