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窦逍离开得比出现还突然,袁本两三口把红酒啤梨吃了,借着酒已开封的由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挑挑拣拣的吃了两口海鲜粥里的虾,又咬了几口面包,明明都是温热的食物,吃到胃里却觉得又硬又冷,坠得难受。
还好有酒。
袁本爱喝但不讲究,虽然策划活动的时候也会讲些黄酒配蟹、红葡萄酒配肉、白葡萄酒配海鲜、三月三酿桃花酒、九月九喝茱萸酒、正月初一饮椒柏酒的习俗典故来,可他自己喝酒的时候只要是有东西吃就行,鲜桃罐头、鱿鱼辣条、果仁拉皮有味足矣,秦沫沫曾说他不愧是码头城市出身,很有当年苦力们一根铁钉子喝二两酒的风范。
许窦逍就是他的那根铁钉子,又长又冷,有风霜雨雪留下的铁锈,搁在兜里锥腿、放在手里硌肉、揣在怀里扎心,他又舍不得扔了,又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只能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舔一口,咂么咂么滋味,又咸又腥,就像死血。
他已经很久没把这根钉子拿出来了。当年他喝得太频繁了,几乎到了酗酒的边缘,在醒悟过来之后,他就成了单位的劳动模范,没家没口的人积极加班主动出差,周末还要学习充电,工作和学习不断的挤压着他,让他没有时间伤怀悲秋,想前男友?项目写完了没有,论文写完了没有?
正是这种状态让他在工作上一路顺畅,受了嫉恨,一脚被踹了下来。
现在袁本有的是时间。
许窦逍半边脸红肿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往事。他上一次这么狼狈,还是因为许母。
许母来的那天恰逢周末,虽然许窦逍被打得惨了点,但他很有信心,觉得自己已经独立可以自主,许母虽然一时不能接受自己选择和男人共度半生,但他可以和她好好讲讲道理,或者就冷处理一段时间,总能跨过这道坎。多年以来,许窦逍一直为袁本不能在自己父母面前名正言顺的出现而感到愧疚,毕竟他从恋爱伊始就被袁母接受,袁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默许他三节两寿的时候去家里吃饭。
他几次想要和家里出柜,都被袁本拦下了,许家家风保守,许窦逍又常年在外,过年回家的聚会实在不是个恰当的时机,平时又过得太舒心了,难免因为惰性和自然的趋利本能一拖再拖,许母撞破也是个契机。许窦逍虽然知道母亲的脾气,但也不太担心,认为时机已到,船到桥头自然直。
直到他接到医院的电话。
袁本还记得那一天的兵荒马乱,他不会开车,也没办法陪许窦逍去医院,许窦逍不让他请假在家胡思乱想,他只能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快到下班的时间才接到许窦逍的电话,他的声音又哑又低,说不出的疲惫。
“脱离危险了,你放心吧。”
“你怎么样?”
“我还好,只是没想到我妈她会这样……”
“谁也想不到阿姨会……”袁本觉得话说得不妥,只能转过来关心许窦逍,“你回来吗?”
“这两天恐怕都回不去了,我爸在来的路上了,苏唐姐在这边,我让她过来帮帮忙,抽出身来再回去。”
“那你自己注意身体,能休息的时候抓紧休息,饭也要按时吃。”
“我知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说话,电话里只有低低的呼吸声,他们都知道,未来会变得很艰难,此刻的一点温存哪怕只是电话里的都难得可贵。
“我好想你啊。”许窦逍长叹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过过这么漫长的12小时。
“我也想你。”袁本轻声细语,“会好的。”
会好的。袁本虽然这么安慰他,可他心里却觉得再也不会好了。
后来的一个月像是一场梦,许母几次自杀,许窦逍中途出走,袁本在母校的大学路上找到他,苏唐哭着求他,求他放许家一条生路,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快了,以至于袁本现在都无法清楚的回想起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事都是混乱的,失去了前因后果,发展逻辑,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他只记得许窦逍日渐消瘦,所有的衣服都变得松松垮垮,眼角发青嘴唇发乌,可每次见到他还要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总是快快乐乐的,仿佛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苦都能承受的样子。
许窦逍或许真的能够承受,袁本承受不了了。
袁本这个人看着硬,实则软得一塌糊涂,他虽然能够一拳打得别人骨折,一脚踹飞一个大小伙子,可他小的时候会因为蜻蜓的翅膀被人折断而哭鼻子,他受不了任何人活着动物在他的面前受苦,何况是许窦逍。
他想让许窦逍的每一天都高高兴兴妥妥当当的,虽然人活在世上没有一帆风顺的,可他想要做许窦逍的港湾,虽然外面惊涛骇浪,但他回到家来,回到自己的身边永远是舒舒服服的,他不能为他解决麻烦,但也不想给他制造麻烦。
他和许窦逍在一起是因为爱,但爱伤害到他的时候,不行。
许窦逍永远也不会说分手,袁本了解他,哪怕他被这份爱拖垮也不会。
所以袁本说,分手吧。我们都太累了。
“所以你们就分手了?”古越听了许窦逍的往事回忆对袁本的成见有所改观,“你当年所谓的‘家里不太能接受’是这种程度的不能接受?”
“对。”
“虽然老袁做得不够好,也是,哎。”古越给他们两个人都满上了一杯酒。“不过现在这些都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和宁钧的事。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