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南陌便觉出来味了,景莫淮不派老实稳重的尔升过来,而是让宿辛这小家伙过来,不就是吃定了自己不会拒绝这宿辛吗?何况他日前还救了自己。
南陌重重叹了口气,心里给景莫淮又加上“腹黑”的一笔。
折子轩内,应该是因为晨起,楠木轮椅上的男子墨发未绾,四散垂落在背部,黑白分明的眸子映衬着晨曦的微光,漂亮异常。
他凤眸微敛,细长的眼线透着雍容,薄唇轻启,仿佛刻意说给她听一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南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景莫淮漂亮的凤眸氤氲了一些雾气,似乎无论提什么要求,都让人无法心生拒绝。
可惜下一刻南陌抬头,傻笑,“少爷,您见也见了,我还得去玄清堂呢,迟到了夫子生气了就不好了。”
南陌对这大少爷,莫名有种惧怕,仿佛与他多待一些时刻,就会被剥皮拆骨的连渣都不剩。
她真怕他下一刻,还会说出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话。
景莫淮微微一笑,面上却是从容不迫,“敢同我打个赌吗?”
南陌挑眉,打赌?
男子高挺细瘦的鼻梁,更显得眉目精致,“你输了便替我做一件事,反之,亦然。”
“赌什么?”南陌反问。
景莫淮这是有备而来,她若是现在不应,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招在等着她呢。
景莫淮屈起食指,敲了敲身旁小几上的竹制棋盘。
南陌硬着头皮,给自己从一旁取了一个矮凳来,抬眼,却猝不及防对上景莫淮探究的神色。
她突然顿住,觉得自己真是大意,她身为一个身份卑下的丫头,竟然懂棋,还做出要与他对局的姿态来。
可是做已经做了,景莫淮除了那探究的一眼,竟并未多说什么。
南陌有时候觉得,她的秘密在这人眼里,几乎是毫无遁形之地的。现在,即便她说自己不会,也会引起景莫淮的怀疑,还不如放手下一局。
南陌许久没有碰过棋了,黑白分明的两大阵营,兵不血刃的交汇与撕杀。
她想起爷爷,想着那只干瘦的手拿捏着棋子,竟与眼前这只优美异常的手重叠,错开,再重叠。
南陌心神有些恍惚,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回过神来,便耐心投入棋局。
然后,对弈三局,三局皆输。
南陌忽的按住景莫淮意欲取棋的手,男子指节的冰凉触感让她面色一怔,而后又神色如常道:“算了,少爷,我认输,我认输还不成?”
她想起景觅说她与景莫淮对局,从未赢过,有时候任是景觅这样的安静性子也不由恼了,生出许多求胜心来。
景莫淮也曾刻意让着她,俗话说,棋局里一着不慎,就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别说是刻意让人,步步招招的退让都可能会成为败迹颓然。
可是景莫淮却可以做到对弈平局,一次两次,可以说是侥幸,可连着十一局平局,就已经足够让景觅认识到,景莫淮的棋艺远胜于她。
所以才会步步留有余地,给她希望,又步步压制,让她无法大获全胜。
她以为,自己有了前世那些经历,爷爷对于棋局,也是个中好手,她与爷爷对弈,有输有赢,按理不会输的这么惨。
可是事实就发生在眼前。
景莫淮于是低低浅浅地笑了,唇角勾勒起几许弧度,仿佛寂冷的月色,晕染开的月华,又仿佛古莲盛开般,令人挪不开眼。
南陌一时看得失神,回过神来暗道美色误事。想起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事,不由好奇。
“上一次,膳房里的赵慧婆子莫名到了莲心居,是少爷你做的吧?”
景莫淮从容依旧,抬眼看她,“不过是替人牵线,成了一桩好姻缘。”
南陌被噎了一下,无话可说。好……好姻缘?唔,尖酸老妪配无耻渣男,确实还挺合适的。
“上元节,鹄城烟火繁华,欲邀佳人同游,可愿?”他的声音与方才又有些许不同,南陌自觉那声线像是沉窖里酿出来的甘醇,意欲教人迷醉。
输都输了,他还这般做派,去问她愿不愿意,南陌偏过头去,“我去就是了。”
糟了,这都多长时间了,南陌欲哭无泪,狠狠剜了景莫淮一眼,向折子轩外跑去。
玄清堂,景觅与董老夫子俱在,鸳儿侍立在一旁,见南陌进来,鸳儿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董生烨本就对南陌颇有不满,心中认定他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冷了脸色,“一个陪读丫头竟也迟到,这分明是瞧不上老朽的学问,既如此,你干脆不要听了,站到外头去。”
景觅有些难堪,不明白这董老夫子为何对南陌如此严厉。
南陌纤瘦的身形立在门口,没有董生烨想象的那般与他分辩,而是微微颔首,退了出去,董生烨倒有些诧异。
退出门外的南陌,规规矩矩现在外面,想着输了的棋局,和上元节的邀约。她还不知道到这董老夫子的态度,是和早上见了姚雪有关。说实话,听不听董生烨的授课,她根本不在乎,之所以答应景觅,也不过是不想拂了景觅的好意。
站了一会儿,南陌觉得有点累,就将重心换了一只脚。
这时候她突然听见玄清堂里面“唉哟”一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南陌迅速推开雕花木门,眼前的景象令她一惊。
只见那花白头发的董生烨倒在地上,捂着腹部,像是痛极了般痉挛。景觅和鸳儿围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南陌走过去,两指搭在董生烨的腕间,为他诊脉。阳脉涩,阴脉弦。
董生烨此刻手足逆冷,虚汗不止,更是喘不上气来,压根就没有力气推开南陌,只得由她去了。
她在董生烨的心口,膈下,腹间,好几个地方,重重按压。董生烨叫苦不迭,心中觉得这小丫头就是故意的,因为自己将她赶了出去,所以趁他不能动弹,狠命下手。
南陌思衬,先治腹中急痛要紧,于是对董生烨道:“夫子腹中绞痛,实则乃太阴睥土之部,如若痛在内则缓,在外则急,您明显是后者,是睥络不通也。敢问早上夫子来景府前,可是食用了什么寒性的食物?”
董生烨不言,其实他确实吃了几个地窖里存下的柿子。可是看着南陌言之凿凿的样子,他就是不想让这丫头得意。
南陌见董生烨一脸顽固的模样,也不指望他回答,便让鸳儿取来笔纸,边写便念道:“陈橘皮五分,白芍三钱,桂枝两钱,生姜一钱五分,炙草一钱,药快煎好的时候,再加入饴糖三钱。”
说完,南陌看了一眼董老夫子,调笑道:“鸳儿,你一会儿受点累,除了煎一副药,再多给他抓两幅药,让董老夫子带回去吃,根治了。免得董老夫子来景府给小姐授课,没教出什么名堂,倒教出一场大病来。”
鸳儿也不喜欢董生烨眼高于顶的样子,生怕他听不见似的,重重“哎”了一声,便领了方子跑开了。
景觅若有所思,方才南陌随手一写的字迹,遒劲漂亮,连她也自叹不如。若不是经常练习,是达不到那样的水平的。
很快,鸳儿带了煎好的药过来,让董生烨服下。
不过片刻,董生烨便气顺了,冷汗也不出了。他起身整理好衣着,顺带狠狠剜了一眼南陌。他不觉得是这药救了他,因为以前也是这样,犯了病后,过一会儿便能缓过来。
董生烨今日也没授课的心思了,冷哼了一声就要离开。
“董老先生,南陌一番好意,您还是将剩下的药带上吧。”景觅亲自将药包递到董生烨的手上,董生烨不好与景觅推诿,便吹胡子瞪眼,提了药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