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胭摇头:“那哪能呢,我跑完活计回来,人客人都快吃完了,我没瞅着方块肉什么模样,光闻着味儿就觉得要醉了!”
没尝着,是遗憾。
后来杜立仁和师傅们言语时,她才知道,大块儿整个儿的叫酱方,切片的叫腐乳肉,就今儿她手里捧着的这碗。
成世安直摇头:“你啊,光纸上谈兵!”
她埋头苦吃,话都说不利落了:“不能不能,回去我也要做的……肥而不腻,软糯酥香,这么漂亮的光泽,不尝一口都对不住人家。”
她夹起一筷子递给他:“成先生尝尝吗?”
他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拇指轻柔地在她嘴角一抹,沾上滴肉汁。
任胭直着眼儿,撂了筷子背过脸儿抹干净,回头清了清嗓子:“这下没了……”
成世安把那滴肉汁凑到鼻尖下嗅了嗅:“是很香。”
任胭嗓子发干,一筷子把肉扎了个坑。
他也不再调笑,取了手帕擦干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吃。
任胭如芒在背,哆嗦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未进嘴里,不时还拿眼风瞄一瞄身边的人。
成世安看着她乐,旧事重提:“我刚才,说的是菜,你瞎磨什么呢?”
能不提这茬吗?
任胭顾左右而言他:“香的也不止这一道,六七月里有荷叶粉蒸肉,中秋前后有梅干菜扣肉,等落了雪可以尝这道腐乳肉,明儿开了春能做樱桃肉呢。”
“你知道的倒齐全。”
“那可不。”
“会做吗?”
“……腐乳肉可以学。”
“回头做来我尝尝。”
“好啊。”
“任胭,做我女人!”话撵话撵出这么一句,藏在心里多久了,他不说,等回了北京再没有任何机会。
任胭低着头,唇边的笑意尽数收起来。
事儿知道是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回事,她不能再装作没明白。
放下筷子,抹了嘴。
她正经地坐着:“上回同您言语过些时候回您话,可没过两天我就把自个儿许了人,事儿一程赶了一程,没来得及和您明说,实在是对不住您。”
成世安的嗓音有些低哑:“我知道。”
任胭落拓地笑笑:“如今那人要和别人订婚了,我不愿意给人做小老婆,所以打算赶回时髦,等进了北京就跟人分手来着。”
他的心就攥在她掌心里头,一收一放,一瞬疼得痛不欲生,一瞬又甜得神魂俱荡。
“所以?”
他想听结果,迫不及待,心都要从腔子里钻出来了。
任胭看着他:“等我分了手,再来认真地和成先生说这事儿,可以吗?”
“……好。”
他等了太久,好容易等到又坐立难安。怕她哄他,怕她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推脱的缓兵之计,也怕她离不了辜廷闻。
变数这样大,等回了北京城,在她点头之前,除了他一颗痴心,什么都不作数的。
日久干涸的心块要被撵成齑粉了。
可她对他笑一笑,又枯木逢春。
任胭说:“成先生,我说话是算数的。”
“好。”他信。
怕是没救了。
再往后,谁也没有言语。
那碗腐乳肉剩了一半,凉了,搁进食盒里,和别的菜一处,再没有启封过。
回了鸿雉堂,任胭到掌柜的和杜立仁面前领罚。
半道出的事故和她脱不开关系,连带着给肖同和几位师兄师弟招了场无妄之灾;人家的寿宴没赶上趟,说出去也是砸了招牌的,鸿雉堂打成立初就没遇上过的事儿。
掌柜亲自给人致歉,唐府并没有怪罪,还差人送了二百大洋以示补偿,他也不好出面过问,可杜立仁这里是要惩罚的。
“打今儿起,我和你的师徒关系就到头了。”
他不大高兴,撵任胭,想归想,但是并不想她离开的时候还连累他一番。
“你当日没有正经拜师傅,也没有帖子,如今没有杂务,这样很方便,就自己去了。”
话里话外,一眼都不想再多看。
任胭恭敬地鞠了个躬:“是,谢谢杜师傅往日的照顾,任胭感激不尽。”
这话听着刺耳,杜立仁拂袖而去。
轰轰烈烈要当女厨师,如今被人扫地出门,任胭垂着头,就琢磨出仨字——
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