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请自来。”他笑着,略带了歉意。
两个人挤在墙壁间,薄薄的衣袖交叠,身上的温度很快就能传给对方。
“哦,我默许的。”她脸上有些热。
他先笑:“有批琼脂,明天会送到鸿雉堂。”
任胭的眼睛里是雀跃的光。
“天渐渐热了,拿来做些冻糕,或是杏仁豆腐,还是你有别的想法。”
早上在鸿雉堂,她听人说起东洋的一种叫羊羹的茶点。
先是从中国的羊肉羹传过去,因僧人不食荤腥,渐渐做成一种长条的豆冻或者是果子冻,和那里的另种点心外郎糕相似,素净清甜。
眼下正是吃枇杷樱桃和杨梅的时节,据说还有从俄国运送来的红莓果子,是不是也可以使琼脂做成那样的冻糕?
回头到了七八月盛夏时节,堂口就可以挂出这些冻糕的牌子了?
她一心想着点心,忽略了眼前人。
辜廷闻并不着急,低着头,笑,眼睛里印着她小小的影子,极有耐心地等着她想完心事。
房间里的座钟敲了一下,小姑娘蓦地回神,茫然地抬起眼睛:“七爷?”
“是我。”
大约是她琢磨得太久,忘了时间跟地点。
“早点休息!”
她送他离开,站在台阶上。
他在台阶上看她:“晚安!”
“好。”
谁都没有挪一步。
还是他先笑:“快些,去吧。”
看她阖了门,熄过灯,这才转身离开。
怀表已经慢悠悠地挪过两点,还有三四个钟头,天就要亮了。
俱乐部二层的那间客厅,灯火通明,梁拂和叶嵩渠正在摸骨牌。
瞧他进门,梁拂先开的口,谑笑:“我以为,今晚等不到七爷了。”
辜家家规森严,牌类一概不许小辈接触,这是辜七爷的短处,如今他只好在侧边的沙发里坐下,喝沏的酽茶。
“让你失望了。”
梁先生碰了牌,大呼哪里:“十里八里送娇儿,今夜不归也可。一桩风月美谈怎么叫人失望,身为手足,自然为你这棵逢春的枯木高兴。”
“太早了些。”
叶先生也侧目:“怎么说?”
“我还在追求任小姐。”
他直言不讳,两位先生大失所望。
说笑过了,回归正题。
叶先生说:“颜署理的秘书长刚才来了三个电话,还是极力邀请你进公署,希望明天能与你会面,我觉得你们也应该再谈一谈。”
辜廷闻说:“他是在邀请我手里的势力。”
叶先生说:“你借了他这把刀大义灭亲,好借不好还。”
“亏得我姓辜,若是换一个姓氏?”他笑,饮干净手里的茶,“大约我与二位兄长,要泉下歃血为盟了。”
“跟着七爷,也快哉!”
摸完了牌,二位先生也相继坐进沙发,豪言壮语立罢了誓,火烧眉毛的境地也是得解决。
“嵩渠兄不日要赶赴横滨,世安也很快去西北,我南下的事,要不要缓缓?”梁拂问。
辜廷闻抬手:“不必,这里一切有我。”
这一忙,已近八月。
鸿雉堂堂口的招牌几近更换,除去应季的菜品,夏日的糕点最是讨喜,其中十有四五缀的是任胭的名儿。
肖同待徒弟同杜立仁不是一模样,若是有手艺极力推捧;不过俩月有余,鸿雉堂白案学徒任胭,已是声名鹊起。
肖同又时常带着她上俱乐部里见大师傅或是学手艺,北京城里有哪位爷儿做席面,能带着这位得意门生的,一准儿是要带了任胭去的。
又或者成家或是上回那位若评小姐宴客,请了任胭当师傅,甭管红案白案,肖同一概是准的,倘或得闲还让大徒弟收拾了跟着去。
一时间,这些追求时髦的少爷小姐讲起吃食,若是没请过鸿雉堂的任师傅,热闹是讲不响的。
八月末的考教结束,任胭已从学徒成为小案的帮案。
日常的活计忙得规律了些,她就抽出空闲来去女校。
七月里教育部公署发了通令,各地学校都要设女子部;成徽瑜求助女校的教员,给任胭寻了个旁听的席位,偶尔会一同上下学。
跟她相处的时间久了,成徽瑜倒学了点任胭身上的反叛。
那日下了工上家里,任胭就瞧着门口站着个俏生生的姑娘,穿着旧时的衣裙,怀里抱着一摞书。
“小胭,我从家里逃出来了。”离老远,成徽瑜就小跑着到她跟前,脸红扑扑的,“我以后跟你住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