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久了,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却又忍不住笑出来,他的嘴巴好香,也好甜!
是茯苓的味道吗?
她想不起来了,梦里是他的眼睛,疲惫,又满含笑意。
天亮后的早饭,是大伙儿一块吃的。
隔壁的四位先生于半夜里赶回来,拎了几包嘉兴的粽子,还有两兜南湖菱角;晨起搁在锅里煮上,凑合当一顿早饭。
剩下的分给了任胭和成徽瑜,还送了些给闻着香味儿上后院儿的佟太太。
成徽瑜对邻里的相处方式感到很好奇,就从自个儿的细软包袱里摸出把金簪子送给了佟太太;任胭在洗碗,一个没留神,就叫佟太太兴高采烈地把簪子别在发髻里了。
今儿日头好,她顶着满头的金光出门炫耀。
任胭委婉地告诉成徽瑜稍微隐忍些这种大方和阔绰,毕竟往后自个儿过日子,大手大脚,很快就得山穷水尽。
实诚姑娘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可出了门,碰上胡同口有个卖干货的老头儿,揣着袖口蹲墙角,面前搁着俩竹筐子,里头剩了半多不少的花生堆。
成徽瑜心生怜悯,摸出两块大洋要下车去照顾他的生计。
任胭揪着心把钱给扣她手里了,荷包里倒出一个大钱递给老头儿,老头儿乐乐呵呵地把剩下的花生全兜给了任胭。
他也不知道打哪儿又擓了两筐子来,脚下飞奔而去,嘴里吆喝着:“半——空儿,多给——”
老远的一溜声儿里,成徽瑜剥了一把花生,香归香,十之六七都是空壳子,还剥了一手的灰。
她茫然地看着任胭。
任胭笑:“这就是半空儿,一个大钱能买两斤,便宜得很,可大约一半儿干瘪没仁,吃个香嘴儿打发时间罢了。”
成徽瑜并没有认为被骗,只觉得寻常市井的日子很有趣罢了。
送她到了学校晨读,汽车再转道上鸿雉堂。
街口任胭就下了车,率先揣袖子跑飞快;可她前脚刚进门,辜廷闻跟后头也到了,她那会正趴在玉葫芦边上跟堂头说话。
东家进店巡查,多正常的事儿,可她心里闹鬼儿,魂不守舍。
辜廷闻被人前呼后拥,里头外头都转了,最后停在这玉葫芦跟前。
也没什么要紧事儿,葫芦用久了,瞅人不顺眼罢了。大了小了成色也不好,要掌柜的重新订做个新的来。
大伙儿都诚惶诚恐地盯着那闯了大祸的玉葫芦,这爷儿倒好,乘人不备,握住了她的手。
也不是握一下就了事的,十指相交,勾勾缠缠。
后头任胭心里头的鼓都擂破了,这人才肯把手放开,面上还是那副冷淡模样,漆黑的眼睛却有一闪而逝的笑。
任胭不想搭理他,闷着头上后厨去。
她今儿忙,有十数位客人订了前后几日的点心,是她拿手的那几道,打早上起转到下半晌日头落下去才一一安排妥帖。
琢磨过晚上上家里要温习的功课,接了通辜廷闻同僚的电话,采访路上叫绊住,接她的时辰就晚了。
她也不着急,想家里盆子里的菱角是炒肉煮汤或是熬粥。
后头快入夜了,她又盘算起还没成型的新菜式;得益于那日在俱乐部尝过的膏肝汤,这几个月她尝试过用各式样的肉砸成碎茸,想熬出一锅同样美味的高汤来。
做配汤或是煨㸆菜也罢,一成不变的汤品总有吃腻的时候。
只是她现在做着白案的活,老惦记着红案的事儿落人口实,所以悄无声息地试了几回,模样倒好,就是滋味太差劲。
她有些丧气。
后厨里踅摸着,看杂工剁肉切鱼,给未下工的二师傅三师傅打下手。
晃荡的久了,她灵光一闪,牛羊猪肉出不来的味儿,那么鱼肉呢?
什么鱼肉好呢?
这个季候要西江的鲃鱼,九月里,关外或是白洋淀的鲫鱼也不差,回头煮出来捶成鱼茸,大可下汤试一试。
她想明白了,越发迫不及待要上家里去。
可这个点儿,堂口的客人都稀稀疏疏了,人还没影儿。
任胭心里嘀咕,越嘀咕越乱,该不会是成徽瑜出了什么岔子了吧?
她风风火火跑鸿雉堂外头,叫了辆黄包车一路飞奔回砖塔胡同;胡同口还没进,就听见佟太太宽亮的嗓门大呼小叫,把安静的夜砸个稀碎。
任胭摸了把钱拍车夫手里,跳车就往家里跑。
佟太太正被两个警察给摁着跪地上,哭得妆容都花了,一个警察手里正握着那支金簪子,说是她偷了成府的首饰,要给人逮捕起来。
佟太太六神无主,眼瞧着任胭,爬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裤腿不撒手:“任姑娘,你说说情儿啊,这不是我偷的,这是你姐姐送给我的啊,快叫你姐姐出来!”
俩警察直盯着任胭:“怎么着,还有同伙儿啊,得嘞,您二位一块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