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先前任越莫名出现在医院,任胭颇有点草木皆兵,这会攥着衣裳端坐在汽车里,不闻不看,直到外头有人嘀咕怎么是个女的。
人停了手,她推门下车。
被摁在地上的人扶着帽子一跃而起,尖着嗓子嚷嚷,有气吞山河的力量:“你们都谁,为什么绑架我师姐,快把她放了,不然小爷送你们见阎王!”
“小玫?”
“任师姐!”
任胭光听着声音耳熟,还没看清楚人就被冲过来的肖玫撞车门上了,小姑娘顶着张乌青发紫的脸搂住她的腰:“师姐,我可找到你了,想死我了!”
腰眼挌着车门柄,疼得任胭噎了口气,勉强拍拍她的背:“你先起来。”
“哦。”
小姑娘穿着身土黄土黄的长裤长褂,脸抹得跟泥猴似的,就剩俩大眼珠子骨碌骨碌转悠,一乐挤出尖尖的下颌,显得脸更小了。
“七爷——”
肖玫冲她身后挥手,点头点的像不倒翁,满脸儿都是笑,声音颤颤的,羞涩又惊喜。
任胭回头——
辜廷闻大约是走得急,气息不稳,这会站那抚了抚压领,把面上的狼狈掩饰过去,才向肖玫颔首。
“我来寻我爸的。”上了车,小姑娘第一句话就把来意交代的明明白白,“说什么上海访友,也就我妈信他,他是不又住院了?”
车开得不甚稳当,把她的话抖成几瓣,任胭也跟着不安,笑着对付:“师父是老寒腿,眼瞧着天冷了,病情反复也是有的,你独个儿打无锡跑出来,他更不得恢复了。”
肖玫嗤之以鼻:“我主要不想跟无锡念学校了,擎小跟北京长大的,外头都不惯,要上这儿工作来,这样离我爸也近点。”
“你不读书,要做什么工作?”
“厨子啊,跟你一样。”
肖玫见她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有点儿不高兴:“师姐你不能看不起我,我爸是厨子,我能差哪儿,往后也是名厨的派头!”
任胭笑着望她:“瞧得上你,但你得先把书读了。”
肖玫斜眼瞅她:“你不也没读过书,还不是在北京城里威名赫赫,我那些同学可羡慕你了,小爷也要让她们羡慕!”
小姑娘满腔热情,任胭也不好兜头浇盆冷水。再说了,没读多少书是她的不是,这不正努力找补么?
可肖玫不乐意听,一门心思要去鸿雉堂当厨子,见她不答应,脑袋抵着座椅背去求前座的辜廷闻:“七爷七爷,就让我去吧,您都让师姐进鸿雉堂了,不能厚此薄彼。”
医院跟前停了车,辜廷闻压根儿不接她掼的罪名:“等你父亲醒来,问问他的意见。”
“他哪儿有意见,我多说两句能奈我何……哎,不是老寒腿么,疼昏过去啦?”
她一蹦一跳地跟后头进病房,走廊里东瞧细西看,支棱着耳朵听洋大夫对辜廷闻交代,没闹明白,扭头问任胭:“他叽里咕噜说什么,我爸到底哪儿出的毛病?”
任胭隐约听着子弹贯穿,七十二小时危险期,清醒;最后他看了眼肖玫,无奈点头说声尽快。
小姑娘被准许探病。
任胭坐在长椅上问:“到了北京,肖师傅还会有危险吗?”
辜廷闻不置可否:“当日许他离开,是因有险情,如今看来,无锡同上海也并不安全。”
任胭想了想:“无锡离着远,若是有意外,咱们也来不及援手。如今小玫也上这儿来,怕是一时半刻谁都离不开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没放开:“是要麻烦你。”
她笑:“她本就是师父的姑娘,我照顾她理所应当;再说鸿雉堂的东家也不是我,既然有意要留,这人情算七爷的。”
他看着她,手握的更紧了,是在笑的:“我的与你的,并没有分别。”
任胭脸热,看着他的眼睛,是好奇:“之前,当真没有和别的女孩子好过?”
玩笑的发问。
他回答的极为认真:“从未。”
他松开她的手妥帖地放置在她的膝头,然后起身。
病房里,肖玫正开门出来,见过了伤病的父亲,她的情绪很低落:“怎么就摔伤了呢,还摔得那样重?”
任胭将她揽在怀里,拍拍她的肩膀。
探望肖同的时间并不长,他只来得及感激他们包容肖玫的任性,就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小姑娘站在病房门口很久,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辜廷闻送她们回了家,又命人送了些物件来,就再没露面。
肖玫给远在无锡的母亲打了过电话,就闷头在厨房里给父亲做了晚饭。任胭又陪她去了趟医院,守到深夜才把人带回来。
天亮时候肖玫比她醒得更早,换了身漂亮的连身裙和毛线外衫,穿着系襻的圆头皮鞋,正把长长的卷发束成一绺别蝴蝶结:“好看吗?”
任胭点头,人比花娇,说的正是她这个年纪。
“跟着我,还是去红案那儿?”她一面忙活俩人的早饭,一面问肖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