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屁,成天就知道是是是!”
辜二爷又恼了,点着根烟狠狠嘬一口,隔着烟雾瞅杜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往日机灵劲儿都喂了狗,这会非但没落着好,还把爷一块儿顺坑里,看你是活腻味了!”
杜立仁越发矮了身子:“二爷,原是那柳子见色起意,跟肖玫说两句就找不着北,这才把我的计划给抖搂了,说来说去都是女人误事。”
辜二爷越发不屑:“少跟爷在这儿嘞嘞,成天女人误事误事的,我看你倒是把女人给收拾了,才算有能耐!”
杜立仁讪笑着:“那我哪儿敢,任胭是七爷心尖上的人,回头出了岔子,都不敢劳烦二爷救我,怕坏了您和七爷的兄弟情分!”
辜廷望抽口烟,冷笑:“老头儿老太太连成徽瑜都瞧不上眼,还能看上你们这起下三烂?心收肚里吧,甭说心尖子,就算她是顶上头的天皇老子都进不了辜家的门。”
杜立仁长出了口气:“这我就明白了,二爷等着瞧好吧!”
二爷叹一声:“好什么好,那也是我一根秧子上提溜下来的兄弟,要不是看着老头儿老太太的面儿,早冠个革命党的名儿砍头了,这费劲的!”
他大言不惭,杜立仁垂头听着。
辜廷望抒发完,拎着手套往他脸上拍了两记:“今儿是看在往日救过我的份上饶你一命,再敢有下回,甭说鸿雉堂最后到不了你手,小命也得打你手里飞走喽!”
杜立仁连连作揖:“是是是,谢二爷。”
辜廷望的随从替他掩上车门,轻飘飘地戏谑打里头传出来:“那爷先跟这儿恭喜杜师……杜掌柜的了!”
车给他撂下,杜立仁就站在无边的夜幕里,扭脸瞅鸿雉堂。
飞檐翘角的三层楼,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再有身份的人上这儿也得礼敬三分,是要瞧辜家七爷的面儿。
不过不要紧,要不了多久,这鸿雉堂就要换东家了。
做厨子就算走到顶端,始终也是跟泥水里扑腾,总不如自个儿做主子给人脸色瞧。正因他这大半辈子受够了冷眼,才答应辜廷望的条件。
作为交换,他要鸿雉堂。
杜立仁收回眼,出了胡同,招呼黄包车。
鸿雉堂被他里撂在身后,门关窗阖,巡夜的伙计是在前院儿还是后院儿眯盹去了,声息皆无。
东边儿见了亮,任胭揉着眼进了鸿雉堂,和堂口的伙计招呼过了奔后厨。
堂头正从后院儿来,走了个对脸,扯了她一把:“小柳子辞了工了。”
“这样突然!”任胭最后一点瞌睡虫都振飞了。
堂头撇嘴:“一开张,人哥哥拿着契书偿金进的门,掌柜的验过了户籍凭证,上头保甲番号照片明明白白,哪有不放人的道理?”
“可说了为什么?”
“回家照料田产。”
十月里,照料什么田产要这样火急火燎的?因着肖同枪伤那事儿,任胭不敢多问,只当个热闹听听也就罢了。
她合计了一整天,约莫和辜廷闻脱不了干系。可往深里去就不该是她过问的事儿,说便罢了,为了安全,他不说她再不提。
小柳子的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医院里碰到肖玫,她还惦记起这个满嘴俏皮话的小伙计,知道人离开了北京城是老大的遗憾,说就这么个朋友也散了。
任胭惦记里头的隐情,没跟她深谈。离了医院,街口抄近道往家赶。
窄窄的胡同里,走在头前的是一老太太,正推着辆独轮车步履蹒跚;她越瞧越熟悉,上前搭把手就乐了:“婆婆?”
豆腐婆婆扭脸:“哟,这不任姑娘吗?”
“可不是我,您怎么上这儿来,离家老远了。”
“快入冬了,腿不方便,想来医院找正经郎中瞧瞧又没银子。”豆腐婆婆拍了拍兜,讪笑着,“就寻了个土郎中,糊了几贴药膏子能凑合过一冬。”
任胭没言语,给她推着车送回豆腐胡同。
婆婆回家上了坑一歪,腿抽疼得不能动弹:“咱也不是外人,婆婆就不招呼你了。”
任胭笑着搁下书本,熟门熟路倒了两碗热茶,自己喝完一碗,扎了辫子上厨房里给婆婆张罗饭。
婆婆露面时候,她已经把江鲇给切洗干净,片了瓦片模样的小鱼肉块,上了浆搁在了碗里。
她顺势抬头笑:“我瞧着水缸里养着鱼,笸箩里还有豆渣耙,焖了鱼给您吃。”
打从上回那道鱼羹起,她似乎真格儿不怎么再畏惧厨房;成天逼迫自个儿在锅碗瓢盆的声响里转悠,心里的恐惧竟然也一里一里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拎刀也不哆嗦了。
拜尔德虽然不赞同她这样极端的做法,但也不得不赞她是个神奇的病患。
婆婆抻着腿坐在长条凳上看着她:“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如今你也是大师傅了。”
“您高看我,算不上。”
任胭搭话,手里的活没停下。搬了霉箱搁在灶台上,掀开顶上头一层稻草,露出匀铺在草层里的淡红色的豆渣耙。
婆婆又笑:“霉豆渣还是你二月里头来那会教我的,前些时候霉了几十箱,全卖出去了,小馆子里要的最多,可挣了一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