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好。”任胭切了几块豆渣粑,放在烘热的大铁锅里烤,“再冷些,就霉不成了,等到快开春暖和时候,您再忙上。”
婆婆说:“你是有能耐的人,都听你的。我看你抱着书,是不做厨子了吗?”
“没有,是下了工后上女校旁听的。”
婆婆没大听明白,也没问:“哦,读书好,读书有见识。”
许久不见,上回又闹个大红脸,谁也没了话。
这会任胭正捞了烘烤过的豆渣粑给切成长条,锅里烘热了油下了酱和辣子炒出清香,这儿没得高汤,只盛了一瓢冷水,好冲豆渣粑和料子下锅烧开。
滚了水,揿了火苗子,煨煮出豆香,再把豆渣粑盛在大汤碗里。
鱼块和蒜粒分别入浸了豆味的汤水焖半个钟头,汤水浇团粉勾上一层稀薄的琉璃芡,焖入豆渣粑;浓稠的汤汁顶一层翠绿的芫荽粒和艳红的辣椒末,裹了鱼块装在汤碗里。
酱香微浓,鲜辣的滋味带着清浅的鱼香从嫩红的汤汁里跑出来,在小小的屋子里乱窜,门帘儿一挑,扑向刚进屋的祥生。
祥生陡然见屋里的大姑娘,手脚不知道怎么样腾挪,站在门口只顾上笑:“任,任姑娘来了!”
一年轻爷们儿跟这儿,她再留下多有不便,洗净了手抱起书要走。
婆婆坐桌边冲外头吩咐:“天黑路远,给任姑娘好好送回去。”
门口停着辆黄包车,祥生不好意思地挠头:“先上家看姑妈,吃个馍馍再回车行,不,不知道任姑娘也,也在。”
任胭笑着交代来意:“这会看婆婆没事儿,也要走了,外头敞亮,您忙着。”
“我送你。”祥生一脚跨进车把子里,拉了车停门口,殷切地瞧着她。
任胭笑着婉拒:“婆婆腿脚不好,你趁空多照顾着些,我不要紧。”
“任姑娘——”
他在身后头唤她,又四下里看了看,低声说:“昨儿下工前最后一趟拉的爷儿,好像是你师父,刀条子脸,上城东去的。”
任胭啊了声:“是不他赖你车钱了?”
祥生摇头:“我看他是坐大汽车来的,车上还是辜家的二爷,俩人在鸿雉堂前那条胡同里大吵了一架,大师傅后来看了很久的鸿雉堂才叫车,上车的时候还说了句擎等着。”
任胭皱眉:“后来呢?”
“我多嘴问了句,他老大不快活,说女人麻烦,爷们儿事儿也多,再说话就不给车钱,我就没敢再问。”
任胭不言语了,老觉得这里头有事儿。
祥生又问:“大师傅老不待见你,我就想问问任姑娘,你,你最近还好吗?”
任胭笑,鞠一躬:“我很好,谢谢您。这事儿我知道了,您也甭再对人讲。”
“知道知道!”姑娘要脸面,被师父不待见不能让外人知道,祥生一劲儿点头。
他站门口,瞅着姑娘窈窕着走远,傻乐了半晌,进门去了。
婆婆正跟屋里坐着,等他家来吃饭,这么快瞧着人,直说不争气。
祥生憨憨地一笑,上厨房搬汤碗来照顾姑妈吃晚饭;汤碗一掀,底下码着四块银元。
婆婆攥了钱,眼睛发红,半晌才叹一句:“好姑娘,可惜了咱们家,配不上人家。”
任胭下学那会就已经饥肠辘辘,再做了一碗豆渣粑焖鲇鱼,一肚子馋虫可就闹腾开了;她一路飞奔着冲进院儿里,把树下扫叶子的赵妈妈唬一跳。
“你可慢着点儿吧,本就是张圆脸,再磕扁喽!”赵妈妈又冲她那方向,“七儿在厨房,做了你爱吃的。”
“知道啦!”
她放了书,跳出来进厨房,没见着人先唤:“廷闻——”
恨不得扑棱着翅膀的往人身上冲,后头抱住了腰,拿脸蹭他的背。
辜廷闻正斜刀片白鱼,被她撞了个趔趄,刀口却稳稳地划过。
他没言语,站在屋角喝茶的两位先生先开了口:“七爷身边竟有这样位乖巧伶俐的乳燕?”
任胭睁眼,余光正瞅着梁拂和张岳年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晚上好。”
两位先生脱帽致意,然后笑着离开:“打扰了,待会见。”
人走了,任胭把脸捂在辜廷闻背上:“你怎么早不提醒我?”
七爷无辜地站那儿,低头看着腰间细条条的手臂,笑:“胭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