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徽瑜先前哭得狠了,这会说话颠三倒四。
听不得妹妹这样伤心,成世安拿脚就走;光剩着几个老妈儿,收拾完屋里头的利器,都警惕地盯着床榻上的小主人。
任胭不得不低声:“意气用事,真要嫁了,伤心的不还是你们四个?这样日子过个几十年,可怎么受得住?”
“小胭——”
“嗯?”
成徽瑜一双眼睛黯淡无光,笔直地盯着天花板上那抹暗影:“我这样的家庭,婚姻从来都是手段和工具,父亲和母亲没有爱情,和姨娘们更不必提,我有过一场足矣。”
看得太明白,反而能轻易地放下。
可若是真的放下那便好了。
任胭想了想,开口:“廷闻去想辙救人了,等你们见了面好好说说话,这样事还要你们双方都有主意才是,你先歇一歇。”
成徽瑜沉默着。
任胭难忍胳膊的伤痛,坐了片刻就要离开,可冷不丁又听她说了句:“不是他,是谁都好,如今不过是换个人嫁而已。”
她的心一抖,再回头,成徽瑜已经阖住眼睛,不肯再开口。
原以为订婚宴后,她与张岳年是一见钟情,可如今看来不过是场赌气,是场反叛。
喜欢了辜廷闻十来年,哪里就会轻易地放下,她也不过是个痴人罢了。
任胭皱眉,伤口越发得疼。
成世安站在房间外,安抚提心吊胆的朋友,见她露面又匆匆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友人,前来询问她的伤处和屋子里的妹妹。
任胭只说成徽瑜累极睡去:“我也有些累了,借地儿歇歇。”
说是歇,可她卧在沙发里辗转反侧,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最后熬不住,头一歪彻底昏过去。
等再瞧着艳艳的日光,任胭朦胧的视线就已经汇在一人身上,他正俯身摸她的额头:“胭胭?”
“廷闻。”她的嗓子像口破钟,嘶哑还漏风,听着就头疼。
辜廷闻却不以为意,撑着她的身子半坐起来,喂了一小口温水:“在医院里,别担心。”
她挨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睛想事情:“救出张先生么?”
“没有。”他的声儿很严肃。
也是,但凡沾上革命党,这些警察就像吸住血口子的蚂蟥,除非敲骨净髓,否则绝不肯轻易地撒嘴。
成家爹妈哪里是威胁姑娘,分明是要张岳年死。
“徽瑜呢?”
“昨儿夜里到家,她无事。”
任胭也没了话,头昏脑涨,伤口发疼,激得心都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她靠着他昏昏沉沉,坐不了许久又闷头睡去,再醒已经是月上中天。
病房里只剩小走廊里一盏壁灯,辜廷闻在灯下的沙发里和衣而卧,手臂伸出来捏着她的被角;她动一动,他人就醒了。
他没戴眼镜,眼睛里的血丝看得清楚。
她侧身想握一握他的手,可是抬不动,只能笑着:“辛苦你了。”
辜廷闻坐起来,靠近她,将她的手包进掌心:“没关系。”
任胭觉察出自己不对劲,盯着裹了纱布的手臂看了半晌,问:“我的伤口,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伤口并没有处理好,发了炎症。”他轻描淡写,是不想让她担心,“你睡着的时候,重新清理过,缝了针。”
右臂这样的伤十天半月不能够好,抬起来都费力,更甭提提刀颠勺。
她发傻:“那,饮宴怎么办?”
今儿是二十三,二十五头次试菜,下月二十定单子,也就是等她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他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先养伤,好吗?”
“哦。”
她躺在那,除了听天由命,并没有什么办法。
禾全送了饭菜来,两碗清粥几样小点心,她左手使筷子扦了一个,嚼的衣襟子上都是碎渣,再手忙脚乱地去收拾。
喂粥的那位看着她上蹿下跳地忙乱,也不搭手,优哉游哉地瞧猴戏,气得她七窍生烟。
晨起,又是通厮闹。
辜七爷握了牙刷沾牙粉替她清牙,刷起一溜小泡沫,他大概觉得挺有趣,使刷子尖跟那一个个儿捅。
嘴巴都咧到发麻,他还乐此不疲。
任胭气到哆嗦,举了杯子清口,唇上都还带着圈沫子,就被他一口亲了下去。
吃过了早饭,他拉着她的手楼上楼下地溜达,再返回来歇一阵儿,写着文章看着她睡觉。
清闲的时光一眼望不到头。
若是真的,那该多好。
傍晚醒来,禾全倒是守在门边呼呼大睡,辜廷闻并不在,他坐过的沙发上落着几张报纸。
任胭随手捡一张摊开,上头是成徽瑜和梁拂的巨大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