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师傅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以往任胭仅仅认为是在手艺上,大概是相交不深,才会有如今这样的惊讶。
她笑:“您可甭拿我逗闷子。”
麦奉辉进京不久,琢磨了半晌才懂她的意思,连连摇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同辈互相帮助是各行都有的规矩,何况您是位是不可多得的师傅,现在正碰上不方便的时候,我……”
任胭叫他说得面热:“您抬举!这么着,赶明儿闹不明白的地方再来请教您,是您帮我大忙,师徒之事再不敢提了。”
麦奉辉不爱为难人,走前只是委婉地叫她再仔细考虑,毕竟师徒之分并不在年岁。
“他讲得是实话。”
肖玫替父亲来探望她:“虽然你还没出我爸的师门,但自个儿收弟子又不坏规矩。你想啊,炙手可热的麦师傅给你当小辈儿,说出去多有面儿!”
任胭捏捏手里壮硕的佛手柑,顺下三瓣,斜眼瞅她:“当真是为了我?”
她这位师姐看似脑袋不转悠,实则能瞧清人心,肖玫嘟嘟囔囔:“他要给你当了徒弟,就得叫我声师叔,到时候落我手里,还不搓扁揉圆听凭我的摆布。”
任胭抽个冷子:“亏得我没应他。”
小姑娘不乐意了:“我就瞧着他中意你,才拒了我的,上回你还不认。你中意他不曾,若是好了就把七爷让我!”
“合着您上这跟我做买卖来了?”她把佛手柑洗净,搁滚水里头,“见天满嘴胡咧咧,有事儿没事儿,没事上外头逛荡去!”
“我就爱在你跟前!”她探头探脑往锅里张望,“你这做什么呐,还用得着赤金佛手?下一瓣就是三四块大洋,谁这样豪奢。”
浓郁的香气熥出来,小丫头被烘得退了两步。
任胭笑,又捏捏泡得软碎的粳米:“廷闻留洋时候落的症候,大夫讲肝胃不和,入了冬时常要吃一碗佛手粥,今儿晚上人不回来,叫傍晚时候送报馆的。”
肖玫背着手瞎溜达:“反正他也不回来,有我的没有?”
“没有!”任胭断然拒绝,“瞧你火气旺,吃了要坏事儿的。”
小姑娘蔫头耷脑:“完了,这还没过门呢,眼里就没我这师妹了,等过了门还能记着我是哪号啊,辜师姐!”
任胭要揍她,小姑娘打窗户台上跳下来就跑,带倒只精雕细琢的水晶碗,叫她一把捧手里:“什么金贵玩意儿?哟,糖渍梅花,我的了!”
人刚出门,走了两步,拐腿直奔麦奉辉那儿去了。
任胭正乐呢,外头有人叫她:“小胭——”
“成先生!”
成世安脱帽致意:“我回来了,方便说句话吗?”
她净了手,笑着迎出来:“听说您上武汉去了,好一阵儿没见。”
他风尘仆仆,面容疲倦,勉强笑着:“替廷闻跑腿么,实在是累极了。过会要去报馆,不几天又要走,就抽空先来瞧瞧你。”
任胭笑:“我都好,亏得您惦记。这样辛苦么,老夫人要心疼的。”
“打小给他老子跑腿儿,现下是他的碎催。”成世安踢踢脚边的皮箱,“我瞅它比谁都亲近,早忘了辛不辛苦。”
车轱辘话闲扯了几遍,他从皮箱里拎出两只红漆小盒:“给你同徽瑜带的小玩意儿,回头你们瞧着好的,就自个儿分了。”
“您不上家里?”任胭迟疑着,“连绣的肚子都老大了。”
成世安瞥开眼:“提她做什么?”
任胭闭了嘴。
他深知有些疾言厉色,又笑:“听掌柜言语你忙呢,我过会再走,顺道把粥给廷闻带去。”
“好,那您多坐一个钟头。”
各自有心事,唠嗑也是匆忙。
佛手柑粥,配上一罐糖渍梅花,任胭拎了食盒递给成世安,后头来直奔麦奉辉的小厨房。
人正跟一众师傅合计那道玫瑰焗鸽,没工夫理会肖玫,小姑娘捧着玻璃罐儿坐门口的小板凳上,心事重重,瞅模样压根儿没掀过盖儿。
“我问个事儿,你同成先生怎么回事?”
上回任胭在医院里头就想问她,怕她刚受过惊吓禁不得刺激,这会人活泛地很,又没外人,总能说了。
肖玫手一抖:“没事儿。”
“你见他躲什么?”
“谁躲了?”她还是耷拉着脑袋,手脚并得紧紧的,抗拒问题。
任胭接茬问:“他说他在承德见了你,当时有事儿叫你撞见了,算是个秘密,叫你守口如瓶,是不是?”
“……是。”
任胭冷笑:“假话!”
当时她没怀疑成世安的话,可如今肖玫的反应分明有古怪。
“你不是碰见他了吧,而是跟他有过什么,人还没走远,要不我叫他回来?”
“不要!”
肖玫尖叫一声,打凳子上立起来,手里的罐子摔碎在地上,殷红的糖水渗进地砖里,污血一样。
这儿的动静大了,惊着里头的人。
一位师伯见势就劝大姑娘家好好说话,不要拌嘴,更不兴摔东西,一个水晶碗值一块大洋呢,都得打任胭的工钱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