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胭不大明白也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辜廷闻对此聊作解释:“自家人办宴,母亲也安心。”
彼时他正握着一柄透镜观察家里搬来的古董花瓶,宋元时候的物件,行云流水似的海棠红或者玫瑰紫的釉身,还有些玳瑁样的,精巧雍容。
自打广州回来后,他算作赋闲,一个星期去报馆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是在家里挑拣瓶瓶罐罐,喜欢得就差了人装车给送萃华园里来。
任胭不大懂这些,一应陈设都是谢婧舫负责,这是个机灵的姑娘,里外的装饰都收整得很妥当,小小的一处院落不日就成了富丽堂皇的王侯旧府。
一个送一个接,接连半月,辜家到萃华园的几条长街上时时能见着辜家的车驾,满载着稀世珍玩招摇而过,招摇到任胭都不大好意思。
辜廷闻却很坦然:“我与太太不分彼此。”
回北京后他时常爱这样唤她,人前人后一模样,连带着禾全也改了口,有回碰上个讲错的小丫头,禾全逮了人好一顿训斥。
任胭起先臊眉耷眼,不肯受这名声,可拗不过主仆俩,扭捏到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
要是叫肖玫听见,估摸又是好些天的调侃。
任胭握着块湿漉漉的抹布推窗南望,那丫头在得知汕头飚风后,连夜卷了铺盖卷儿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至今还未回来,据说上个月曾给肖同打过一次电话报平安。
任胭同麦奉辉离开北京没几天,她就把前因后果闹明白了,攒了口气预备着等人回来好生审审;可谁料着遇上那样的天灾,就什么心思也没了。
母亲在飚风来时下落不明,于是麦奉辉再没有同任胭和辜廷闻一道;肖玫南下找到了他,一块找寻麦母的下落,不日就有好消息来。
二人留在潮州照顾老人,没提起多早晚回来,肖同自来拿这个姑娘没辙儿,只好合计着等到二人返京后,再商量婚事。
肖玫撂挑子跑前却没耽误正事,倒把八个女招待带出了师,如今在堂口个个能独当一面,迎来送往也不似往常那样抹不开面儿,遇上挑剔滋事的都能妥善处理。
外头的风言风语没断过,看热闹的也不少,可谁还在乎那些。
萃华园就是块招牌,虽然不及前辈的馆子声势浩大,但终归是女人做主的生意,又蒸蒸日上,无一日不在痛击旧时礼法唬人的面具。
后厨里也多了两位女厨师,往常只在家里锅灶便盘桓,如今也能跨出了门槛工作,养家糊口不在话下,甚至比家里的父兄或丈夫还要得意。
成徽瑜来探望任胭时难掩艳羡:“等我生完孩子,也出来工作。”
一旁陪坐的梁拂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太太,想来是达成了共识。
她是来给任胭送画的,前些时候琉璃厂淘换来一副魏晋时期的仕女图,搁进萃华园吴带堂里,与对面的曹衣馆正好凑成一对雅间,引得不少文人前来赴宴。
同时她还带了梁家远房的一位女眷来萃华园应试厨师,那位女眷姓方,不过三十来岁,手底下的工夫俊又巧,人生得清秀还慈眉善目。
任胭喜欢不已,给留在白案做小案。可谢婧舫促狭,给人起个弥勒西施的称号。
方大娘也不甚在意,拿谢婧舫当自个儿亲妹子,一来二去,倒闹得谢婧舫不好意思,跟人后头老老实实唤姐姐,比自家的兄长还要亲密。
萃华园如今能帮衬的能耐人多,任胭极为放心,每日里同大师傅们商量新式的菜品,或是敲定辜母寿宴的单子,定了几样再拿了给辜廷闻瞧瞧好送回家里。
他时常在萃华园里歪着,披着西装捧着茶壶,偶尔溜溜趴在沙发里的雪白叭儿狗,或是逗逗树杈子上蹲着的肥大黄猫,有事儿也是叫禾全上家里回父母。
任胭知道他是不想见辜廷望。
辜家老爷历经重创一蹶不振,身子骨也大不如前,辜老太太忙于照顾丈夫,身心俱疲;如今顺心顺意的儿子归家自然欢喜得不成,那些不堪的旧事只当烟消云散。
母子二人相互依靠,背了辜老爷抱一抱日渐长大的孩子共叙天伦;叙话时偶尔提起不争气的辜廷闻,母子二人皆是抱怨,只维持面上的平和罢了。
任胭有回打辜府出来,听辜老爷的一位姨娘背了人嚼母子二人的舌根,抱怨天抱怨地,寄人篱下还不知分寸,闹得七爷不好归家太扫兴。
可没过几天,那个年轻貌美的姨太太也被撵出了辜家,下落不明。
寿宴前两日,若不是辜老夫人的电话来,她也很少再愿意登辜家的门。
辜廷闻换了身衣裳,没叫备车,只握着她的手在街面上闲逛,溜达着上家里去。
十一月的天气已然冷了,可他的手滚烫,她的手被包在里头像捧了个热腾腾的手炉,她取笑他的掌心能烘烤栗子吃。
辜廷闻笑,倒是领着她绕路上一家熟悉的铺面,买了一兜良乡栗子,个头大又饱满,剥出来金黄的栗子肉,冒着香气。
他剥一个,任胭吃一个。
剥了十来个,辜廷闻停了手,给纸包塞她的荷包里,不给再吃了。
任胭嘴馋,趁他不备又把手往荷包里伸,叫他逮个正着,给揣自个儿口袋里了。
“晌午饭不吃了?”
她谄媚地笑:“装得下的。”
撒娇耍赖,又讨了一个来吃,闹得辜廷闻直摇头。
吃饱了犯困,她说有的没的来打发时间:“我前儿瞧了寿宴的宾客单子,光亲近的亲戚朋友竟有一百二十来号,园子是要占满了,后头的堂会不知道还坐不坐的下。”
“不是要紧的,全凭你的安排。”他对这个件事并不怎么上心,“还有世安也要打南边回来了。”
任胭有些意外:“不是说和家中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