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嗯,是个好名字。”
他背对着我说话,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任何情感,但是随后,在副使喊出那句“元帅,手下留情”的前刻,一道白光已如闪电之势,冰凉地抵在了我的脖颈上。
副使吓得惊慌失色,刚刚直起的膝盖,又软陷了下去,我的心中略涌绝望,不知秦桧怎么选了这般货色,来出使金国,真是丢尽了我大宋的颜面,但埋怨转瞬即逝,粘罕手中的弯刀抵着我的脖子,在逼迫我顺着他慢慢站直了身后,继续发出向上的力道,我不得不抬起头,任他挑着我的下巴,但眼睛始终保持着垂睫的姿态,不敢动弹。
我暗暗安慰自己,毕竟此次和亲,我是光明正大地嫁进金国的,与靖康那年,被劫掳的宗族姐妹们不同,何况此次联姻,是在大宋更占优势情况下提出的,他粘罕虽然身居高位,但断不敢随意伤我性命,可我马上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冰冷的刀刃,一点一点地压着我的肌肤,丝毫没有留情,我寒漪身首异处,只是时间的问题。
“请元帅……暂息雷霆之怒。”
恐惧终使我先开口妥协,正当我思索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时,却听见粘罕问我:“你当真是那个赵构的公主?”
我平生最听不得的,就是任何对我父皇不敬的言语,粘罕的话中,直言我父皇的名讳,激起了我心中的一股怒火,我缓缓抬眸,目光冷冷地直视着他:“难道需得验明正身?还是元帅认为,在大宋,除了本宫之外,还有第二个女子愿意嫁入金国?不知元帅是高估了你们大金,还是小瞧了我寒漪。”
粘罕也没有想到,我会说出此话,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讶,我这才认真地看清楚了他的模样,他的脸上略蓄胡须,左眉间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疤痕,被我这样看着,他反而不自在了,轻咳了一声,撤去了抵在我脖子上的弯刀。
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但刚才的勇气却所剩无几,我听闻过粘罕做事的疯狂残忍,今夜,只不过是微微领教罢了,一时间,恐惧又开始涌向心头,双手也变得不受控制地发抖,我只好紧握拳头,让这一切不那么明显。
“我三弟讹里朵,几年前去宋地的时侯,看上了一位弹箜篌的汉家女子,回到金国后,终日心心念念,却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说来惭愧,后来本王攻克宋城时,没能看管好部下,致使那女子尸体横陈,死状极惨,这些年,老三嘴上虽然没有多说,但其实心里,对这件事情一直没能释怀,否则也不会至今不娶,听闻公主弹得一手好箜篌,可是浪得虚名?”
他突然如此问我,让我有些始料不及,思索了片刻,我压着颤抖的声音说道:“若是寻常时候,本宫会答‘略懂皮毛,不足挂齿’,但今日,元帅将话说到这般境地,若本宫的自谦被元帅当了真的话,只怕您会觉得寒漪无用,不能讨潞王欢心吧?”
“你要如何?”他笑道。
“回元帅,本宫箜篌,自恃天下第一。”
闻言,他愣了一下,但随即放声大笑,笑罢,戏谑地对我说:“如此甚好,那舍弟,就有劳公主多多关照了。”
“份内之事,本应如此。”
见我回答的如此一本正经,粘罕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不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被他看的发毛,心里愈发的不安,但是下一刻,他却突然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抖起战袍,向我单膝跪地,抱拳喊道:“大金都元帅府完颜宗翰,恭迎寒漪公主入境女真。”
周围的士兵也都跟着齐拜:“恭迎寒漪公主,入境女真。”
我不知道粘罕,又在唱着哪出戏,但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着实吓了我一跳,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紧张地颔首还礼,也顾不得讨回扇子,挺直身板僵硬地保持着仪态,转身跟着之前的引侍继续向前,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跌坐在地上,流云见状,连忙要扶我起身,但我的身体却一时间使不出力量来,我大口地喘着气,惊魂失魄地问道:“本宫可曾失态?”
流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心悸道:“他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怪人。”
脖子上的刀痕血迹尚存,此刻在寒风的侵袭下隐隐作痛,副使早已在我离开粘罕时,便与我两道,此刻应是在主帅的行营里,商谈合约事宜,一股冷风猝不及防地钻进了我的怀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那轮孤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沉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