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和树先生都是金队挑的,其他人也各凭本事进来的。只有大头算前系。前任领导泥菩萨过江,自然保不了他们,多数人都鸟兽散了,有关系的托关系,有门路的走门路。只有大头寒门学子,瞪着一双亮汪汪的大眼睛,等在这里迎接新同志。
他想走走不了,只能守兔待株。
金队人还未到时,排场先到了。先是找了个看风水的大师,拿柳条屋前屋后除黑气。然后大刀阔斧地令人把这里装修了改建,原来的石灰墙全刷上了蓝色,浅浅的蓝色,具有安神的蓝色。装修期间,大头就负责监工验收。金队的要求是墙线不能太粗也不能没有,最好是过渡得很自然。该白的地方一点蓝也不能掺。看似很简单,却实实把大头和装修队搞得很惨。大头为了能保质保量,自掏腰包买了几次汽水,几包烟。喝完汽水瓶和抽完的烟盒子,也是他亲手打扫干净。
然后换板凳换桌椅,原来的隔档全部去掉,变成一个大通间,人与人之间用绿植隔开。每张凳子大头都亲自坐上去试了试舒服不舒服,每张桌子他都好好看看桌腿平不平,每盆绿植都是他亲自到市场采买的,亲自押车运回来的。有花盆里有鸡屎,他都拿大头针挑出来,怕一浇水一发酵,气味熏坏了这满屋的小清新。
原来的茶水间里放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锅炉,前任领导钟爱陶瓷缸,有事没事喜欢捧着陶瓷缸四处看看,和他们掏掏心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陶瓷缸上印着毛 主 席语录,印着一面党旗。大头在夜市上碰见过这样的缸子,可以现场制作,想要什么图案就印什么图案。他当时差点心血来潮买了一个,还好没买。领导都是最讨厌属下跟风的。
金队让茶水间装上了净水器和咖啡机,有平时喝的大桶矿泉水,有谁想喝个咖啡什么的纯净水,方便了不少。大头对咖啡不了解,几乎没碰过。所以咖啡机上的膜都没揭。矿泉水供不上时,纯水大多时候被同志们是用来泡方便面了。其实金队也没喝几回咖啡,因为小李同志来之后,刷洗咖啡壶的任务就很自然地落到了她头上,她跟金队说喝咖啡容易长斑。特注意仪容仪表的金队就把咖啡戒了。大头保存的那个膜又被小李蒙在了咖啡机上,像没开封一样束之高阁了。
大头为此也纳闷过,他看电影里那些小资产阶级日日不离咖啡的,早上起来喝一杯,中午喝一杯,晚上谈情说爱也要喝一杯。小李为什么不喝?他很喜欢闻小李煮咖啡的那种味道。他只知道小李也爱嚼巧克力棒,却不知小李讨厌刷咖啡壶。
新主金昀驾临,头三天,啥事不干,领着几个兵吃瓜子,喝闲茶。那时咖啡还没买来,没有黄糖,没有杯勺等。更主要的是这几个人都不会煮,金队心疼他的储存。中午还叫全家桶,小李也得过一次鸡腿。那是金队第一次发现他,起初以为他是楼道管理员,后来他从杂物间里抬起头,说,金队,我姓邵,大名邵兵,你可以叫我大头,我在这里三年了。
金队方从桌子上把腿搁凳子上,正眼看了看他,把他头顶上的蜘蛛网刮到手里拍掉,说,过来吃饭。大头这才敢去看清新部队成员的脸,得以重新编制入队。
树先生和其他人都主动跟他握手,介绍自己。他的腰弯得比他们都低。金队两下把他拍直了。说,我需要你,留得好。他突然有热泪想迸出,眼看要娶媳妇,工作也不好找,原以为碰上了铜饭碗,干一段时间发现其实是铁饭碗,再干一段时间铁饭碗漏了,他也打好卷铺盖滚蛋的准备,每天起床都对自己说,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上头也没说要解散,只是让他们等。别人等不急,先走了,他等不急也得等。他娘养他不容易,再坚持一天,万一部队打回来了呢。
部队是打回来了,只是换兵换将,他还是缩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小兵。他想小兵不小兵的,只要有人肯要他就行。他不是当将军的料,所以他也不贪。给饭吃,能养娘养媳妇。
别人很快都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只有他蜘蛛网都搂完了还闲着。他啃完金队的鸡腿后就没再见这位大神。对这位大神他早有耳闻。纨绔子弟,顺风顺水,擅使手段,擅于攻克难题。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高贵疏离。
大头对背后的评论一向是不太信的。他的人生信条是他娘教他的,他娘说,吃人一口,还人一勺。他吃过金队一只鸡腿,就得还他一只鸡。这只鸡可以用工作来代替。
门前有个小水洼,刚下了一场雨,装修时他忘记让人抹平,其实抹得再平也存水,他拿拖布拖了,他想起金队爱穿运动鞋,还是白色的。一不小心溅上怕不好。这事换后来的小李,小李就从来不这么干。她觉得这水洼太小,半步就跨过了,金队的小白鞋踩水洼正合适,如果真怕弄脏,他就不穿白色的了。留着那水洼专治矫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