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住姑娘,又回头看向凌肃,客套又带些试探的问道:“凌公子不一起去吗?”
如果凌肃跟来,姑娘的气就会消去大半,如果他不跟来……也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刚刚凌肃后退一步只不过是想让路,却突然发觉程雪嫣的脸色越来越冷,心里正在纳闷,又听碧彤这么一问,有点不知是否该跟上。
程雪嫣再怎么生气也是希望他能答应的,这不仅是感情问题,可见他犹豫,只道是嫌弃自己脏,火更大,甩开碧彤,大步向台阶迈去,脚步恶狠狠的,却震得自己脚心生痛。
如此实在不雅,将剩下那二人齐齐惊住。碧彤急忙跟上去:“姑娘小心点……”
凌肃略一踌躇,还是跟了上来。
碧彤悄悄侧头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凑到程雪嫣耳边:“他在后面……”
愤怒的心似是得到某种宽慰,绷紧的唇角也因为放松而微微上翘。
栖霞殿位于半山腰的一片宽广之处,地基随着地势的略微起伏而调整着高低,四围苍松怪柏林立,甚至有几棵松树乱乱的长在了庙院内,其中又杂以长草野花,结果远看去这小庙就像是从地面长出来的一般。
三人进得院内,便有一穿皂色僧衣的僧人合掌相迎。
碧彤说明来意,那和尚便引着他们向后院走去,自始至终不曾抬眼。
院内人极少,连和尚也不见几个,却是古木森森,遮天蔽月,令人徒生寒意。
程雪嫣不由回头看了凌肃一眼,此刻突然好想他在身边,可以用坚强的臂膀安抚她的不安。
头顶的遮盖似是忽的退去,露出一片晴朗夜空,繁星微微闪烁,如撒在天鹅绒上的珍珠,簇拥着略施圆润却不减光彩的明月,如此静谧幽深令人心境在豁然开朗的同时不免生出一种空明之感。
原来斋菜皆摆于后院或方或圆的石桌之上,已有人坐在位子上品尝,静静的,只能听见风划过树梢的轻吟。
四样小菜配两碗素饭已摆在桌上。
斋菜很新鲜,借着微暗泛黄的光仍可看出它的翠绿清新,又码得极为整齐,上面泼洒着清淡的油,撒着细碎的辣子和芝麻,散发着诱人的清香。素饭也粒粒晶莹,仿佛涂了层薄薄的柔光。
程雪嫣的肚子立刻咕咕呐喊。
碧彤在一旁侍立,任她怎么规劝威胁都不肯落座。凌肃本应为了避嫌而坐在旁的石桌边,却仍为了避嫌而坐在了程雪嫣的对面。因为这样晚的时间,一个女子只在丫鬟的陪同下出现在这深山古寺的确有些不妥。
程雪嫣饿极,虽竭力保持形象,可这斋菜不知为何如此可口,结果很快就被她一扫而空。她盯着盘中剩下的最后一条冬笋,只恨菜虽可口,盘子却过于小巧,以至于她只吃了个半饱,这根冬笋……她纠结片刻,还是让给这位凌公子吧。对了,他刚刚好像没有怎么动筷……
拿帕子微拭了拭唇角,抬眸一看,却见凌肃手持竹筷悬于半空,正张口结舌的看着她,一失往日风度。
凌肃与程雪嫣总共见了四次面,初见的惊艳,再见的心动,重逢的伤感,再加上这次的……震撼。在此之前,这位程家千金一直是他心中的女神。自小他就经常在做同一个梦,梦中有个飘渺如仙的女子就他身边不远不近的飘着。仙雾袅袅,看不清她的模样。可是自从六年前在甘露寺门口见到她,那个仙女好像穿云破雾般降临到他的眼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撼动人心。他以为她真的是仙女,他以为自己与她不过是失之交臂,却不想在程府再次相遇。
她是程府的大千金。
自他得知这一答案后,便知自己再无机会。她果真是仙女,高高在上,凡人莫近。而他……再怎么被夸作才高八斗也不过是凡人,住着的不过是清居陋室,吃的不过是粗茶淡饭,怎可邀来仙女?可是仙女……是可以被膜拜的吧?
或许只是为自己无法断绝的俗念找个借口吧,他开始投石问路。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的确,若即若离,雾隔其中,只可远观。
在没有回音的每一个日夜,她的身影若隐若现的飘在梦里。烟雾聚拢又飘散的凌乱中,她的表情一会是喜,一会是怒,一会是愁……他的心也跟着如烟雾般翻转不定。待载着回音的淡蓝信笺落在手上时,他竟然对着它欣赏了半日方不舍的拆开。
字如人,人如仙,意如烟……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秋日草木萧瑟,却是心花怒放。
印花信笺立刻飞上两行狂放之笔……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梦中的她似乎清晰了些,半身露于云雾之中,颜色鲜丽,神姿绰约。
等待总是漫长的,可是一旦书信到手又舍不得拆开,总要焚香净手后才像接圣旨般逐字过目。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他不仅倾慕她的美貌,也欣赏她的才情,如此,更觉二人距离遥远,却仍是扼不住相思,管不着执笔的手。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