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期盼里,冬至到了。
天昊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老天似是也想庆祝这节气,自早上便开始稀稀落落的下雪,至午时,已在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亭台楼阁亦迷蒙在细雪中,仿若笼了层薄纱。
这一日的朝会,百官皆衣朝服进贺,如大礼祭祀。
景元帝摆宴乾元殿宴请群臣。
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酒至浓处,亦不忘向皇帝歌功颂德,然而更多的则是对洛城战事的讨论。
苏锦翎侍立在宇文容昼身后,垂着眸子,只盯着手中的科花鸳鸯卷草纹碧玉壶。那对鸳鸯雕工精细,纤毫毕现,在烛光映照下闪着七彩的光。
她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将士们在边关餐风露宿舍生忘死,一群腐朽臣子却在温暖华贵的房子里吃着美食喝着醇酒对战事高谈阔论,时不时的品头论足一番,足见嚣张。
她瞥了皇上一眼。
边关战事紧急,纵然连连得胜,可是清宁王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其余大军屯聚城外,好像是蓄势待发,可是战场上的形势变幻莫测,尤其是洛城虽自知被围,依然淡定自若,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已是胸有成竹随时可能绝地反击,而且……她总觉得洛城一定是得了什么重要的把持,而那个把持极有可能是……宇文玄逸当真已落入他们手里吗?
皇上仿佛对众臣的议论心不在焉,只品着杯中美酒,似是自言自语道:“难怪‘李白醉去无醉客,可怜神采吊残阳’,西爻蓝尾酒果然名不虚传。”
嵌宝紫金冠上金丝微颤,碧绿玉竹杯底的芙蓉花顿现晶莹。
她趋步上前,将酒杯斟满。
抬首间忽觉右下首有一双目光正注视着她。
迎着望去,只见一双极深邃的眸子,虽经了岁月消磨,亦不减其光彩,就那么定定的望住她。
殿中灯火流离,酒气氤氲,难以辨清那眸中深意。
她亦不想辨清,收了目光,站回原位。再抬眸时,便见那人已然转过头去,旁边躬身立着个穿四品服色的人,满脸讨好的对其大赞苏穆风的英勇善战。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烈王教导有方。苏将军此番建功立业,将来定会封侯拜相,烈王府真是满门生辉啊……”
苏江烈依然端坐案边,只唇角微勾,举杯与其一饮而尽,然后立刻有宫女将酒斟满。
他如此淡漠,那官员却像得了莫大的奖赏,满面笑意,恭敬退下。
又有人前来祝贺,对苏穆风大加赞赏。
苏锦翎不禁皱了眉。
即便苏穆风是初次出战便一鸣惊人,也不至于被如此夸奖。她不是不高兴,只是二位王爷与苏穆风一同出征,现在皇上又在这里,这般大加夸赞苏穆风到底是何用意?
但见那鬓发略有斑白之人依然淡定应对,她略略放了心,却仍不免瞟向皇上。
皇上似乎对一切充耳不闻,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终有朝臣看出问题,使了个眼色,于是对煜王的英勇赞美之声开始此起彼伏。
苏锦翎的心跳开始混乱,自觉脸也跟着发烫,然后便见烈王又看过来,眸底深深。
朝臣们歌功颂德一番,再次品评起战场的形势,为战事献计献策。
有人建议西、南二路军不应屯兵城外,应该乘胜而入,杀常项个片甲不留,有人建议不若绕过洛城直接灭了东哲,以绝后患,还有人说待攻下洛城及东哲后,也来个屠城,血债血偿,更有人说不如将周边蠢蠢欲动的其他小国一举歼灭,却单单留着洛城和东哲,让他们在帝国的铁蹄声中日夜不休的瑟瑟发抖,生不如死……
豪言壮语此起彼伏仿若拿下敌对势力犹如探囊取物,不过他们好像已经忘了皇上之所以对洛城忌惮已久却迟迟不肯出兵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洛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且东哲亦非当日小族,近些年在临纳明里暗里的支持下以及常项的帮助下已经日渐强盛,且族人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又有临纳妖术助阵,如此联手,怕不在城中设下埋伏,只等大军一入便围而歼之……
苏锦翎冷笑。就连自己都已经知道的常识怎么这群大臣却好像丝毫无感,难道是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难道是想在皇上面前一展自己的雄才大略证明自己乃是当今的旷世奇才只要在这边吹一吹风便可于战场上横扫千军?然而战场上风云变化诡计迭出,岂是这区区几句豪言壮语所能抵挡化解得了的?
她忽然有点同情皇上,若是自己整日里面对这一堆不切实际的空洞言论,八成早就要崩溃暴走了。
神思游离间,又见烈王的目光移过来。
她有些不自在……今天他对自己行的注目礼太多了,莫非……捧着酒壶的手一紧,莫非莫鸢儿出了什么事?
她立即看过去,可就在此时,右丞相夏饶微有摇晃的立在阶下,裣衽为礼。
“皇上,臣有一请,不知当讲不当讲。”